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你怎么来了?!”
玉笙被一声惊叫唤醒。她出神地立了好久,现在已经腿脚酸软了。
“您叫我吗?”她看向女子。
女子顿了顿,笑着摇头。“这位姑娘,你来的有些早了。找个位子坐吧。”她伸出手指,点开玉笙好奇地拂上剑身的指尖。
趁着玉笙找座位,女子上下打量了她。“让我猜猜,你就是茗君那位女伴玉笙小姐吗?”
“不是女伴。。。”玉笙坐定,正喝着茶,猛然呛得咳嗽,弯腰咳到桌下去,许久才虚弱地扶着桌子起身。“小女正是玉笙,您就是玄觞小姐吗?”
“如你所见,正是在下。”她暼了一眼十二时盘,神色一变,“你动了时盘吗?”
“。。。抱歉,我还是初到教坊,什么都没见过,一时好奇。。。”被她识破了,玉笙只好承认了。
“不要紧。十二时盘每日子时会自动调时的。”玄觞收起先前一身英气,正向她温和地笑。“你第一次来玩?不如出去逛一圈吧——离开始演出还有些时候呢。”
“而且我自己也要准备一下,”她意味深长地向玉笙眨眨眼,“别和别人说噢:我现在所着,是睡衣哦。”
仿佛茗君上身了,玉笙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她身前,立刻躲过脸,几乎将整个上身拧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多,多有冒犯,请玄觞小姐见谅!我,我先出去逛一圈。。。”
玄觞的笑声里,她低着头,踉踉跄跄地逃了。还差点撞上影壁。
院里便只剩一个人了。她收敛笑颜,凝重地看着手中紧握的长剑。
玉笙门外扶着墙,脸上余热未消,心有余悸。
“小姑娘,来看看吧。”一个苍老沙哑的男声问候道。
她转身看去,院门对面停着辆独轮车,上面摆着各种小东西。一位老人立在车后,戴着破烂的斗笠。街上其他摊位都围着人山人海,只有这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走近看时,原来是一群木头傀儡。他们在细线的摆布下打架,翻筋斗,推推搡搡,做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动作;他们在颜料的描绘下哭笑,流眼泪,挤眉弄眼,映着各种身不由己的表情。
“可以试试看。操控傀儡很简单的。”见她俯身看得出神,老人指了指几根线。玉笙轻轻一挑,一个持刀的傀儡便举起手臂。老人静静看着,忽地推上她的手,细线一横,傀儡挥舞长刀,一声脆响,它身前那个傀儡的头应声而断。
“如果操控人也这样简单,那该如何是好啊?”斗笠之下,老人的瞳仁古井般深邃诡谲。那颗脑袋重重砸上案板,震动将所有傀儡的头一齐扭转过来,空洞洞的眼睛僵硬地打上玉笙,红的绿的,哭着笑着,活的死的。。。仿佛怪她也被人操纵,残忍又无辜地杀害了它们的兄弟。
玉笙扶着车子,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身后已被冷汗湿透。“老头!这不是你摆摊的地方!”就在这时,两个街道司的公人凶神恶煞地来了。
“可那根表木。。。”老人迟疑着,慢慢抬手,指着一旁的一根长木头。
玉笙此时看清了老人的脸。沟壑遍布,仿佛一座历尽沧桑的古城;混浊的眼睛和灰白衰颓的眉鬓,像深冬干涸的水塘;很长却稀疏的须发掩埋着他干裂的嘴唇。
她有些不寒而栗。这个老人和他的傀儡一样,脸面虚假而善变。她不想久留,但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把自己想成了一个探子,像刘密探那样,要摸摸老人的底细。
“今夜有贵客来访,规矩改啦!所有院门前都禁止买卖!违者罚款五百钱!”公人脸颊醺红,衣冠不整,说着又掏出纸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看热闹的路人唏嘘着散了。
老人还呆滞地立着,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等等!你们故意不提前通知,敲诈勒索百姓,靠收罚金赚了不少吧?!”玉笙大步上前,仰头瞪着他们,气势汹汹。“连一个老人都要诓骗,你们还有些居高位者的责任和做人的良心了吗?!”
公人努力睁大醉眼,想看清这个敢于冒犯他们的小姑娘什么来头。见她气度不凡,穿戴珠光宝气,两人虽然醉了,但也不傻,暗自嘀咕没必要碰这个硬茬,便丢下一声冷哼,大步流星地走了。
“大恩不言谢。无以为报,送姑娘个小东西吧。”老人枯叶般皲裂黝黑的手递来一个小木偶。玉笙道了谢,接来仔细看,是个巴掌大的小女孩。脖颈有一圈细小的缝隙,玉笙用力一拔,原来脑袋下面有一只锋利尖锐的短刃,身体就是刀鞘。
她还想搭话,老人却瘫坐在墙根,斗笠斜斜地遮了脸面,仿佛十分疲惫,睡着了一样。
时间大概差不多了。见其他小院陆陆续续有听众进入,玉笙收好小人,打理一下衣冠妆容,再一次跨进了玄觞的院门。
影壁的漏窗筛着一朵橘红的光亮。玉笙惊喜地转来一看,小院里灯火通明。木棉上排起了璀璨的琉璃灯,烛照夜空,星华黯然失色。桌上摆好了果盘,水晶梨溢着甜香,瓠子褪了些衣裳,羞涩着水嫩的翠色。
歌台上更是喧闹。台侧,箫者二,鼓者一,踏着步子合奏。舞女霓裾流转,翩然如掌中飞燕。琴师拢着飞仙髻,独坐台前,素手轻调,渲染着温柔的底色。四周燃着仙音烛,状如高层露台,杂宝为之,花鸟皆玲珑作响。
我们的主角哪去了?玉笙正四处张望,门外却是一阵高声的呵斥。
“老鬼,这是你摆摊的地方吗!”迎面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马,主人挥着缰绳,怒骂那个演傀儡戏的老人。
“好啦好啦,大人今日前来是为游玩,不能被搅扰了兴致啊。”牵马的随从赔着笑,一面低声安抚老人,一面应和主人,将老人和他的车挪到一旁,将马牵到那里拴好。
“我这张嘴能救活大宋所有人,哪怕赵佶小儿!”来人衣着朴素,却在腰间系了玉佩香囊,戴了腰刀,玉笙知道肯定又是哪个来贪欢的官人。“连辽金的人都要对我俯手,那个老头算什么货?!敢拦我的马!还有这身破衣服,比金箔还硬,叫衣服吗——”
主仆两人忽地不作声了。玉笙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院门上倚着个人,正是玄觞。灵蛇髻上点着一粒松石绿色的玉,天青色的褙子是汴梁高远的晴空,梅子色与莺色的四破三涧裙,团花锦簇的领抹,让人疑心是春神女夷降临人间。
“姑娘可是玄觞小姐?郭某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拜见。”主人笑眯眯地捻了捻长须,扯起腔调行了个礼。玉笙看得头皮发麻,替玄觞汗颜。
没人回应,他缓缓抬眼,顿时周身一颤,战战兢兢地立起身。
“郭大人见外了。进来坐吧。”玄觞笑着将两人请进门去,又向街对面的玉笙看了一眼,偷偷招手。
“玄觞小姐刚才干嘛了呀?感觉那个官被你吓了一跳?”玉笙忍不住偷问道。
“什么都没做呀。可能觉得我比之前更好看,吓到了吧。”玄觞笑得眯起眼睛。
随从占了正中间的位置,向郭大人招手。郭却拣了偏斜后的椅子,扶着椅背坐下。
“大人怎么不往前往中间坐啊?”
“这里隐蔽,而且离门最近。”郭阴沉着脸,放在膝上的双手将衣襟撮出了密密麻麻的褶皱。“混蛋。老子为你们着想,却被你们盯上了命!真是畜牲!”
侍从还想问,刚张开嘴,郭霍地抽出腰刀,将一个瓠子猛地剁成两半。被斩断的桌布滑落在地。侍从附身去捡,被郭握着瓠子的手拦下了。
“吃吧,吃吧。”他撕下一块果皮,指缝却被戳破了。血滴越来越圆,他没理侍从的手巾,将血挤上瓠子,一口咬下。
“什么都好,就是味道淡了些。”他眯着眼睛,仔细咀嚼,来回翻弄舌头,接过手巾擦去嘴角淡红的汁水。
人影参差,听众马上就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