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折扇,一袭青衫,一盏紫砂壶,一方红木案。一世俗子,一口英雄,一袖夕阳残照,一眼秋月春风。
说不完这人间沧桑,道不尽这生死笑忘。昨日的史诗还残留些波澜,今天的历史只能话说两端。诸位看官请听我说,有这么一个大宋,这么一个外诸司,这么一个寺,什么寺?不是洛阳白马寺,不是汴京相国寺,是这堂堂明镜高悬大理寺。
说,有这么一个大理寺。。。
州桥。
一只乌篷船顺流而来。梢公的眼睛藏在帽檐下,四处张望。
船缓缓地驶向桥底。梢公将竹篙用力插向河岸的湿土。没等船停稳,几个人影跃下来,攀上桥柱。其中一个钻入船舱,在一个堆满西瓜的筐里翻了一阵。很快,他探出头,向几人飞快地打着手势。
"怎么,不见了吗?"桥板与堤岸的阴影中飘来一个清灵的声音,“原本藏在瓜里面的,装满火药的铁蒺藜。"
“不过,你们就应该多弄几个来——州桥可没那么容易被损坏。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石桥柱。"桥柱上的几人急忙从不同方向围上去。黑暗上忽然探出一双手,扳住一人的脸面,猛然向他身后的桥柱上砸去。他瘫倒了,脑后溢出鲜血。
他的同伴纷纷亮出雪刃,绕着柱子左劈右砍。黑影迅捷地闪躲。叮叮当当,他们失手的攻击将桥柱砍得碎石四溅。
“诶诶诶!?你们轻点,轻点砍!算了,还是砍我吧!我不躲,瞄准了啊!桥墩子要被砍坏了!”一人慌了神,握紧刀柄,向未知的四周狠命一击,咯嗏一声脆响,一根横木应声而断。
裹挟着水汽,尘土和木屑的风掠过,他被一记正中面门的重拳打翻在地。
一个人阴沉着脸,捏着拳头,缓步走出桥洞。
众人看时,原来黑影是个男生。剑簪,高马尾,镶玉发带,一绺头发从左额探出,斜斜地掩了他半副面孔。玄衣轻甲,紫色披风,腰间垂着一只玉牌,正中三个行楷【大理寺】。
霜色的灰白瞳仁,像在凄冷的秋月里浸了无数载,直逼得众人不住寒噤。
他忽地抬起双手,放上断木的截面。众人以为他想借力突袭,悉数架起仗势。但他只是像梳理宠物柔软的毛发那样,抚摸着参差不齐的木茬。
“你们做的好事。。。得由我来赔钱的啊!”他扬起脸,睁圆湿漉漉的眼睛,拧着眉毛低喝道。“罪不可赦!”
艄公找遍了船,终于寻到一颗火药,重新探出头时,惶恐地发现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河滩上,有的尚在痉挛,有的已然不省人事。流淌着银色河汉的紫色披风飘然舞动,正中一颗天枢星照彻星空,一个持刀的人影赫然立在滩头。
眼见事情败露,艄公便点燃了那个铁蒺藜向男生丢去,一来将同伴毁尸灭迹,二来尽可能破坏州桥,三来击杀男生为同伴雪恨。
“【断红】!”刃风袭过,男生手起刀落,铁蒺藜一分为二,在河滩上爆炸了。
“【断红】是啥?”下面一个男人问道。
“一个典故,是说落花。出自周邦彦先生的《六丑》”一个女孩应道。
“小姑娘真厉害。”先生笑道。
“前几日正好唱过,这才有个印象。”女孩挠着脑袋憨笑道。
“那个男生打架怎么还念叨这个?”
“少安毋躁。”先生依旧笑道。
“对,就是他动的手!"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的声音传入他耳朵。“多美好的一天--保护大家,并目被大家感激。"他这样想着,将额上的发带正了正。
“你和我们走一趟吧!胆敢在闹市公然破坏重要交通设施!"两个街道司的公人上前扳住他肩膀。
男生这才发现,本就千疮百孔的州桥受了爆炸的冲击,桥板破了个大窟窿。他远远比量了下,有好几个他的脸那么大!
男生暗自叫苦,没想到今天不仅被冤枉,还被抓个现行。“你们。。。哪只眼睛看见的!?"
“虽然你动手的时候,行人都跑光了,不过还有一个眼尖的女孩目睹了你的所作所为。"公人指给他看一旁双手垂在身前的女孩。两人四目相对,女孩手忙脚乱了片刻,羞红着脸向他行了个礼。
“陈大人的千金?玉笙小姐?"他用力一挣,从两个公人手里脱身。
“你如何知道我的?"玉笙惊异地掩面嗟叹。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跟我们走!"其中一人手下更用力了。“这么点个个头,劲儿倒不小。"另一人嘀咕道。
“个头小?"他的嘴角在抽搐。“真是对不住了,你们面前这个小不点,是大理寺的队长!"他向后扬起头,尽可能抬高下巴,轻蔑地瞟了两人一眼。
“哼。"两人上下打量他,摇摇头。“这个年头,大理寺这个IP可真火。哪里的小鬼也敢自称大理寺的!""乖,跟叔叔们走,一会儿顺路带你去瓦市买糖果子吃!"
两人相视大笑。玉笙也用手背掩面娇笑。
"小鬼。。。"他翻了个白眼,攥紧了拳头。但再耽搁下去,等那两人恼火,他就要被关到自家大理寺的狱里去了。他无奈地长叹。
“我明明让信鸽去找人来押那些人回去,人呢?"被看管着离开之前,他还不忘瞥一眼桥的窟窿。那些人还在底下躺着呢。
大理寺的武官能打,打得却也太狠了些,时常会损坏房屋桥梁。街道司负责监督,虽然可以罚款,但毕竟要自己重建,又苦又累。因此,街道司和大理寺从来不对付。
“上次拆了白矾楼的也是你。上上次在御渠和犯罪分子玩速度与激情的也是你!!"街道司的勾当用力一拍桌子。
“我不是把刺杀外使未遂的坏蛋和盗窃公主花冠的人都捉拿归案了嘛。。。"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摩挲,像个女孩子一样温顺乖巧地坐着。
“六部尚书当时就在隔壁的房间聚会你怎么不提呢!!花冠拿回来都变成秃顶了你怎么不提呢?!!"勾当正焦躁地徘徊,忽然扭头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他急忙用手指堵上耳朵。
仿佛是累了,勾当提起茶盏。男生见状,也去摸腰间的葫芦。
“欸。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我就摸摸。。。"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还有,叔,怎么你也叫我小子?我--"
“你知道大人们说什么吗?"勾当大叔没搭理他的家常。“说白帆楼哪里都好,就是离飞机场太近--大宋哪里来的飞机场啊?"
“有道理,确实没有。"他盯着腰间的酒葫芦,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答道。
“那是人家嫌太吵了!!!六部尚书啊!回头客!没啦!!"勾当猛地一捶桌子,吓得他浑身一抖。“我改还不行嘛!"他双手护着脑袋。"下次我一定收。。。"
“你还想有下次!?"
"呜哇。。。"玉笙正蹲在门口发呆,被街道司勾当的雷霆之怒吓了一大跳。“这个大叔好凶。。。"
"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和她闲聊的看门人答道。“都是为大理寺那小子好。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在京城打拼,不容易啊。"
“一个人?”玉笙咬起嘴唇。
“从北方来的。”看门人向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除了一身好武功,真的是一无所有。”
“所以他才心心念念着大理寺的队长一职。”看门人笑着摇头叹道。“是个探子,却处处争先。不过他这样大张旗鼓会惹人注目。勾当大人最近担忧他密探的身份暴露,提心吊胆呢。”
"队长什么呀!?把你那件假袍子拆了,麻溜的!"勾当瞟了他一眼。“你闹得太过分了,这叫恶意破坏重要交通枢纽!一旦惊动上面,可就不是挨我们骂的事了。发配到外面充军,有你小子好果汁吃。"
"本来现在也不是。。。还要罚款呢。"他嘀咕。
“你说什么?"“没。。。没什么。"
“你走吧。别忘了提上你那口刀。"他便赶紧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身后一个声音飘来。“我知道你没现钱。罚款从你月俸里扣。"
他垂头丧气地出了大门。玉笙也在。
“那个。。我一直在等你出来。"她忸怩地上前。“因为我的误会,耽误你查案了。真是抱歉。"
“倒也没有。犯人也都已经被带回去了。"男生耷拉着眼睛,失了先前咄咄的气势,像暴尸荒野的枯骨那样暗淡无神。“唉。。。月俸都用来还酒钱了。。。难道又要向玉衡借了?”
“我可以哦。”玉笙轻轻在他肩上一点。“可以帮你交罚金。”
见男生双眼放光地回身看她,玉笙下意识退了三分。“那个,我不是你什么【重生父母,再养爹娘】之类的奥。。。不用说这些见外的。”
“是。那就谢啦。”男生抬手在她肩上示好地一按,却将她压了个趔趄,便急忙去扶。
“来大理寺坐坐吧。”男生忽然回头笑道。
“诶?”玉笙双手攥紧袖角。
“请你喝茶。”男生依旧笑着。“寺丞大人新买的上等茶叶。”
“大人,我。。。”玉笙红了眼眶,“小女不是有意夜闯茗君家的。。。都怪她,偷走小女的亵衣不还,小女这才。。。”
“偷亵衣不还?”“女孩的那位女伴真坏呀。”“太坏了太坏了。”听到这里,人群炸开了锅。
“那你们一脸姨母笑,笑什么呢?!”方才那位文雅的女孩忽然红着脸颊尖声嚷道。“去去去!我就知道!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和我的亵衣!”
“你是当事人?先生说的那个女孩?”人们纷纷探问。
“亵衣到底是什么呀?”先前那个男人问。
女孩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大家静一静。”先生早料到讲到这里,大家的反应会很热烈。“我说的都是走街串巷搜罗来的闲话,莫要当真,莫要在现实里寻个原型。没有的,寻不到的。”
“不都是她亲口说的嘛。。。”那个男人忍不住吐槽。
先生没搭理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摊开书。
男生搔着鬓角,试着解释了自己的意图。他不是要捉拿她,茗君第二天早上也只不过是叹惋亵衣物归原主了,没有报警。
误会解除了。玉笙羞红着脸,接受了他的邀请。
现在,他拨弄着钻出发带的那一撮顽皮的头发。“讨厌,怎么洗都梳不回去!我到底要保持这个中二的发型多久啊!"
“这撮头发。。。是?”
“被寺丞大人揪的。”他幽怨地看了玉笙一眼。“这个臭老头,一发火就揪着我头发训话!”
玉笙被他逗笑了。
“你的声音好好听啊。这么温柔,像个女孩子一样。"她原本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停在他身边。
"当然啦!我。。。"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我。。。天生的好嗓门。" 两人有说有笑地跨过了大理寺的牌楼。
“刘大人,您身后那位姑娘,是什么人?"正门外,两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横起长槊,拦住二人。“陈大人的千金。不放吗?"男生横了两人一眼,伸手用力压下那两支锋利的矛。“来吧。"男生转回脸面,向怯生生的玉笙爽朗地笑道。“不怕他们,有我在呢!"
只知道他的姓氏啊。一想到他的密探身份,玉笙只能悄悄空咽,咽下所有以“你”为首的问句。
他腰间那柄长刀的刀鞘,不经意间抚上了她的裙边。她慌忙躲闪,不料手腕一紧,脚下一轻,整个人被男生牵起来,向前踉跄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