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游走于街巷之间的小贩,为了生计,也经常会到有钱人家去“勘宅",即用器物赌博。当然,出老千已经是我的基操了。
不过我不是坏人,甚至偶尔会去福田院捐善款。但今早我受了侮辱。
我背上担子,踩着阳光上路,偶然听闻新来了一户大家,大官,就想去碰碰运气。敲开侧门,应门的却是名小姐。这已经让我失望,毕竟大少爷的玩心远超大小姐。但我正询问,她也礼貌地拒绝时,身后是一阵却响雷般地怒喝,一名女子怒气冲冲地抢进来,赶走了我。临关门时,一面瞥着我,一面向她家小姐低声教导,跟这种人打交道会带坏你。
气不打一处来,我下血本邀朋友吃酒去了。
“你看看,有的人就是衣冠禽兽!"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做下人的就是赶不上主子!" “咱旁边那桌的姑娘,不也是一身绫罗绸缎?!"我们一齐看向她,那位脑袋上长草的姑娘正将一只青玉鱼捧在掌心,在阳光下仔细打量。“咱不是仇富,看看人家,连头上的草都文文静静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把吃惯苦头的咱们气成这样?"朋友给我斟满酒,关切地问道。“听说新来了一户人家。大官,我就去凑了个热闹。"
“大户人家?!"
那位姑娘不知为何这样嚷道。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摆手道歉。于是我便继续讲了下去。朋友若有所思。“这样啊。。。所以说--" 我们一齐转头,“这位姑娘,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搬了张椅子坐在我们身边的她干笑了两声。
她正在寻找青鱼的主人。她的男(生)朋友告诉她,应该是名大户人家的小姐丢的。于是我便告诉了她那户人家的地址。
她现在应该立在龙津桥的桥头下张望了吧。
“为什么要亲自去找?那人是谁对你来说重要吗。"
她立在龙津桥头的相风鸟下,一边回想他们的问话,一边踮着脚尖四处张望。有一户大宅子,牌匾是新的,但只是干净利落,未见绣球彩帐,也未见贺礼之人。"
“陈府。"她默念道。
转头看看太师桥,蔡京的门前车水马龙,躬身拜着恭候差遣的访客。他们的膝前脏兮兮的,阶下的青石砖却磨得锃亮。
她撇了撇嘴,甩袖向陈府迈去。
“一般的大宅都有侧门,方便夜里做那种事。"她坏笑着,沿着围墙寻觅。与其他大宅不同,巷里竟然没有小贩,勘宅,只有院里探出的杏树,香尘遍地。
“莫不是寻得了。"她眼前是一扇双开小门,雕花梨木,门檐上还垂着两盏琉璃灯。 整理了一下衣妆,她踏上台阶,轻叩了三两声。无人应门。她的绣鞋上染了些薄尘。
她失落地立着。偶有人路过,也不正眼瞧她,倒是有几名少年郎边走边盯着她看。 墙边有一株桃树,枝桠垂进院子。
四下无人。她将青鱼用手帕包好,藏入衣襟,绾起袖子。
“嘿。"从半空轻巧地跃下,她缓缓起身,扑了扑裙子手上的灰尘,满意地点点头。房顶的小燕被她吵醒。它先是向头顶的叶片俯冲下来,又滑翔着掠过院中的水池,攀上角落里的六角亭,在窗前的杏花中穿梭,惹了一身香气,停在小屋的门外。
她正看得出神,小屋的门却轻轻开了,便急忙贴紧院门,藏在阴影里。
“啾啾。"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唤道。她瞪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那个声音娇俏地笑起来。“你又来陪我了吗。"
一阵暖意从头顶浇透。她发觉自己的心跳愈发沉重,呼吸也愈发急促。"你唱歌很好听啊。什么?真的吗?那我献丑啦。"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数声鶗鴂。。。"
是张三影的[千秋岁]。她不禁对起口型来。“惜春更选残红折。。。”
她一面和,一面咨嗟不已。生活优越,又正值大好年华,怎么净学这种emo的曲子词。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自己的声音忽然明晰,她惊慌地捂住嘴巴。原曲这里的停歇哪有这么久?那位千金小姐的音色真好听,如果将这些曲目精进一下,一定是个优秀的音乐人。
继续听时,只听得一声暗淡的轻叹。她便悄悄探头去看。
“小姐--!!我回来啦!"小院的门被猛地踹开了。
“瞧!我排了半个个时辰的长队才抢到的!"她扬起手中的竹篮。“再没有勘宅的人来吧?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哎呀,你就别为她伤心啦!还有先生送给你的青鱼,我一定会替你找回来的!"
见女孩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身下,她俯身去看。
"。。。有客人呀。。。抱歉抱歉,我我我先走了!"她反手合上院门。"小姐有事叫我!"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那位不速之客灰头土脸地起身,女孩不见了,但小屋的门半掩着。
小燕在檐下歪着脑袋打量她。
女孩双手捧起一只青瓷茶盏,轻放在她面前。
她本应该道谢,但染着凤仙花的指尖,在一片天青色中错落有致,像温婉夺目的红叶在寒烟翠波中飞舞,便多贪了两眼。
她还想看,余光里女孩瞪来两道剑一样的眼神,刺得她收敛了。
她目光躲闪,怯懦地偷偷打量长衫长裙长褙子,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女孩。
她不禁回忆起方才。
想必是锦屏人独自在家,慵懒闲适,朱红色的襕裙裹着她的身形,褙子松散地搭在臂弯上,白嫩细腻的肩膀,脖颈上绕了只璎珞项圈,几缕长发被围在圈内。
想必是春困未足,睡意阑珊,她微微合眼,抬手遮了阳光,便无意间露出了腋窝,昼睡初醒,薄汗未歇,阳光一照,便分外光滑温润。
想必是大小姐玉肌娇嫩,触痒不禁,一缕游丝拂过那片小池,她咬了唇,急忙捻了碎发,又撩拨了几次,将褙子提上肩来。
想必是闺阁里热气蒸腾,闷热难耐,青色的襦裙下,她光着脚,趿着一双浅浅的平头小鞋子,甚至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趾间。窗边的桃树枝里牵着一条晾衣绳,藏着前几日的那双粉色的吴绣香袜。晾衣绳上还有更多的襕裙和袜子,各自摇曳生姿。
"。。。这尺码真是一言难尽。"她盯着晾衣绳出神,没听到女孩的轻唤。
她回过身来,女孩却不见了。少女循着香气转至厢房,女孩正坐在桌前写字。"怎么就撇下客人不管了?她性情好奇怪。"
“你的字真好看。"一缕金发从眼前流下。女孩惊慌失措,猛然抬头,将少女撞了个正着。
“你没事吧?!"那声音急切,羞怯,又泪汪汪的。“不要紧,不要紧。"少女用手帕塞上鼻子。女孩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信是给谁的呀?"少女笑盈盈地问。“红笺?鸳鸯小字?给男朋友的?" 女孩周身一颤,脸颊红润起来。
"是给家慈的。"女孩的声音都没有蚊子大,若是做蚊子,肯定长命百岁。“欸?你母亲不和你们一起住?为什么?家里闹矛盾了吗?"
“没有。我是。。。是藏进一只竹筐,被无意中捎来的。"
少女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孩,头顶的叶片簌地支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