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相见

“切记找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他是这样说的，四下无人，偷偷凑到她耳边说的。

“枉作同窗十载！"她咬着牙嗔怪。“这个薄情鬼竟然还叫我上街来给他寻觅女孩子！"

众人好奇的目光里，她噙着清泪，衔着薄唇，恶狠狠地扫着马行街上的来往行人。但在她泪光朦胧的眼中，天下最繁华的这条街道，却暗淡无光。

“教坊有这么缺人吗。"她倚上窗沿，微风拂面时，脸颊上那两抹凉意已经越来越淡了。“勾栏瓦肆里那么多裁减省罢、温习旧业的人哪去了？"

“。。。不行，妆造太浓艳了；穿金戴银的太俗了；那位小姐不错，只是缺了一点风姿。。。"她将脸埋进双臂，只露出两颗黑亮的眼睛。她头顶那两只嫩绿的叶片也耷拉下来。

然而，她不浓妆艳抹，不过是因为不会化；不穿金戴银，不过是因为买不起；至于“风姿”是个什么东西，她自己有没有，她也不知道。 “哼。。。我眼光这么挑剔，教我来裹头给你找人，不如给你找几只蚊虫内回去。。。" 他看着自己抓的虫子飞来飞去，会是什么脸色呢。

她被自己逗笑了，但是她硬是把嘴角扳平。

“啊呀，这位姑娘合适呀。。。" 那对叶片簌地挺直了身子，但很快又萎靡了，边缘甚至蜷成了锯齿状。

“。。。有男朋友了。。。"她嗫嚅着，将目光漫无目的地放向另一侧。

马行街，顾名思义，便是卖马者的云集之处。由于盛产良马的区域和草场绝大部分落入敌手，马在宋一直是珍贵之物，马行街也因此平步青云，傲视州桥，御街都繁华地段，冠绝汴梁。

恰逢清明时节，人烟浩闹，车马阗拥，如解冻的春水般奔涌而出。禁中祭祀车马，莫非金装绀，锦额珠帘；土人庶民，竞相阗塞，绣扇纱笼，前后双遮，纸马当街，楼阁衮叠。或芳树之下，或圆囿之间，四野如市，罗列杯盘。歌儿舞女，遍满园亭，诸军禁卫，旗旄鲜明。门外土仪，尽填于肚，跨马摔脚，作乐四出。

人情和美，节物风流。但一想到这些不是她的，身上又背了那么个奇怪的任务，她根本无心观赏。

不过她满街游走的目光落上一处屋檐。那是一只焦急的燕妈妈，她转回来找走散的雏燕，谁承想那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正用嫩黄的小喙帮门楣上的子推燕解去柳条的桎梏。

真可爱啊。她笑吟吟地望着。

但她惊喜地发现，更可爱的是，有一个女孩子住了脚，抬头看着那副景象。

她扶上窗沿，探身出去。女孩仰面伫立，时而轻眵双鸳，时而小弄腻云，三丫髻上闪着一只银簪，皦玉色的襦裙，外罩月白色长褙子，“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暗兰般酡红的，是她的脸颊，中酒般柔弱的，是她的娇躯。满街的喧嚣里，逆流而上的她，格外显眼。

但在人群的冲撞下，她的身影昙花一现，顷刻被淹没了。

“大叔，《刑统》记载能见义勇为而不为，有什么惩罚来着？"她目不转睛，呆滞地问一旁的某人。“杖八十。。。小姑娘，我是女的啊。"

“那他们还敢对她大加欺凌？！真是胆大包天！"她丢下几陌铜钱，敛裾跑下楼梯，抢进马行街的人群。“不够就记在教坊司衙司名下！"

“大加欺凌？"方才那名女子困惑地抻长脖颈张望，“不过是行人推搡嘛。。。"

“茗君姑娘，你给多了啊？！"店家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裙角。“算了，留着让洛衙司给她买点好吃的吧。"

“我记得你！你在那边！"她口里嚷着失礼，从货摊后面一路挤过去。

女孩又一次被撞了个趔趄，脚下一绊，便向后跌去。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膊拥住了她。

“。。。谢谢。"她转过身，方欲道谢，却被那人一对惨白的眼睛吓得头脑麻木。

自己现在倚着的分明是一个纸扎人！女孩叫嚷着躲闪，又被撞了个正着。

"你还好吗？"

女孩缓缓睁眼，自己的手腕被一双温热的手握紧，脑袋也枕上了什么柔软芳香的东西，它似乎还在规律地跳动。一绺绺金黄色的长发丛肩上滑入衣领，酥痒万分。回过神时，便像只受惊的小兔挣了去。

女孩满面桃红，垂着纤长的眼睫。正是眼前这名金发少女扶了自己。少女背着手，颤着头顶的叶片，向自己灿然一笑。

“喏，还给你。"少女从自己胸前拾起一丝长发。"你方才枕得可还舒--"

一声脆响。人们纷纷噤声来望。女孩抱着胳膊，摇着碎步走开了。金发少女伏在地面上，捂着通红的脸颊。

“这就是cos0=1吧。。。"她幽幽地叹道。

"这位姑娘，没事吧？"

“有什么事？没见过清风拂面吗？"她哄走围观者，石板的缝隙里却发出一丝亮光。

“但你脸都被抽红了啊？”

“聒噪！没见过满面桃红吗？”她拾起来看，是一只温润的青玉鱼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