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家和我们家所在的楼房都是二十几年前盖的老式建筑,房间里面没有洗手间,每一次,起夜上厕所的时候都要走过一个小丁字路口,再走十几米的距离,在越过一个小花坛之后才能赶到设在小区门口的公共洗手间。
距离洗手间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根十几厘米粗细的木杆,那根木杆是很久以前老麦立在那里的,木杆的顶端扯了电线,安装了一只五十瓦的电灯泡,长明不熄。
很多时候,我不愿意去想本来就看不见任何光亮的老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干这事,我记得小时候仅仅在他面前说过我怕黑而已。
听了窦紫烟的话我微微一愣,长久以来的隐忍和委屈终于在那一刻一股脑儿爆发,在她耀武扬威、扭捏作态地与我错身而过之后,我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扑,就和她翻滚到了雪地里。
其实那一天我们两个人打架本来打得平分秋色的,要怪就怪事后听到了吵闹声赶过来劝阻的白江拉偏架。
他不但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像小鹿一样惊慌失措的窦紫烟,而且还猛地推了我一把。
结果,踩在积雪上的我脚下一滑咕咚一声就倒进路旁的花坛里了,花坛里刚刚修剪的冬青树有了锋利的斜刺,瞬间便深深地刺入了我的掌心里。
我惨叫一声后,鲜血已经从指缝里涌出,滴滴答答,染红了身下的落雪。
可是那一刻的我却忘记了疼痛,只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对窦紫烟嘘寒问暖的白江,心比手掌疼痛百倍。
我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喃喃地对他说:“白江,我流血了!”
我对白江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轻声,这般小心翼翼,就算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也断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埋怨与愤恨。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有些人我们总是对他呼来喝去大喊大叫,是因为我们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无论你怎么伤害他、误解他、埋怨他,他都会笑笑地站在原地,从不离去,一如老麦。
有些人,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因为在面对他的时候,我们对自己没信心,生怕,才一转眼,他就已经万水千山。一如,白江。
那一天,我一共喊了三遍白江的名字,而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查看自己心爱的窦紫烟有没有被我伤到。
最终,我无力地笑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伤口向着远方走去。
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想来,老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走路走得那么快,扔掉了拐杖的他跑得跌跌撞撞,站在马路对面焦急地呼喊我的名字。
他说:“小麦,你怎么了,刚才是你在叫吗?雪那么大,你是不是摔倒了?”
自从有一次我明确地表示出了自己的反感之后,“小麦”这个称呼老麦已经很久不用了,看样子,那一天听见了我的惨叫的他有些焦急,慌乱之下失了口。
“不要叫我小麦!”
望着风雪之中那个模糊的背影,我终于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口:“都是因为你别人才可怜我、奚落我,我才不要这种廉价的怜悯,我才不要你那虚伪的疼爱。
你当初不就是想要老有所依才去领养我的吗?如果是那样,就不要在我面前佯装伟大,我觉得好恶心!"
也许是由于夜里太过寂静,我的声音显得很大,在撞到不远处的增壁之后,甚至产生了回音。
我看见老麦定定地站在了原地,手掌向着我声音传来的方向平举,方不一会儿的时间巨大的风雪就将他变成了一座雕塑。
在喊出那段话之后,我全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眼泪才刚刚涌出眼眶,就已经变得冰冷。
哭过之后,我猛地站起身来,疯狂地向着远处跑去,我一边跑一边哭着告诉自己说:“麦芒,这座城市里终于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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