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循与司忆将江渔客栈的房退了,后在街上四处闲逛了一番,大抵熟悉周围路况之后,再返回南井苑时,夜色已经不浅了。
与客栈相同,二人都是在对方对面,只是不同的是,昨夜是近邻开门见容颜,今夜却是隔着一整个围湖了。
南井苑人少,故而夜至时并不灯火通明,也只有慕咫姑娘的烟雨楼还亮着灯火。而今夜恰巧也无月无星,只一片浓墨,泼在夜空之中。
空气里还有些闷热,这一路上寂静无人,只有偶尔的夜雀鸣叫在树梢。
踏着夜色下的小路,司忆偏头望向身侧的疆循,在寂静的环境里放轻了声音,“阿循,我送你回梨花榭。”
“不用啦,我又不怕鬼。”疆循迎上司忆的目光,将他眼底深藏的担忧收在眼里,展颜一笑,“不过司忆要是怕鬼的话,我倒可以送你到蔽竹居哦。”
“呵。”司忆被她逗笑,轻柔的笑声散在夜里,倒令四周没那么安静了。他垂眼,“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事,在围湖对岸点火,我看得见。”
“好。”疆循巧笑嫣然。
再次深深望了疆循一眼,司忆弯了弯唇畔,眸色温柔得如盛了一池的春水,轻嘱道:“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二人相视一笑,在夜色里,都清楚地瞥见对方眼里流转着的璀璨银河。
随即沿着围湖,背向而去。
一路上越发的沉静了,只剩踩在尘土上的脚步声。身侧的围湖如死水一般,幽幽地吞吐着气息。
一阵夜风轻轻吹过,花草树木摇曳起来,枝叶摩擦,惊起一声响亮的雀啼。疆循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踏进了梨花榭。
正是初春好时节,梨花在庭中开得满院芬芳,夜色笼罩里,梨树下铺落的一片残花,亮眼的苍白尤为显眼。
屋内漆黑一片,疆循嘴上说着不怕鬼,心里却紧张起来。她摸黑进了屋内,还差点直撞上桌案。估摸着位置找到了烛台,“嚓——”一声,点亮了烛火。
本来白日里到处游玩,此刻疆循已经有些困意缱绻,但她仍是顺了习惯,在桌案上铺展开笔墨,将所想于心中尽数凝在笔尖,投注心神,勾勒在纸上。
夜色沉沉,梨花在夜风中,吹散了一地。
…………………………………………………………………………
别了疆循后,司忆很快便回到了蔽竹居,听着那竹林摇晃声声,他将房内点满了烛焰,随后跪坐在案旁,挽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白日里麻烦阿棋姑娘准备的,此时早已冷却,但他也并未在意。只在烛火间神色明灭,思绪万千。
那浓郁的血色又蔓延上了瞳孔间,刀光、剑影、哭喊、呻吟、酒水、鲜血,一幕幕压在他颤抖的眉睫。他扣紧了指节,闭眼,将那些不堪过往尽数掩下。
滴答。
竹叶的剑锋悄擦过雨水,苍穹被撕裂开紫电惊雷。
司忆坐于阁窗下,捧一盏冷茶。
雨水急急降下来,竹林深处响起细密的沙沙声。耀眼的闪电曲折着锋芒直劈上屋顶,房檐下的雨水如急湍倒灌下来。
夜色深深,竹叶在夜雨中,跌落了满院。
司忆修长的手指轻扣上茶杯。
锵,锵,锵。
不急不缓,三声。
白玉的茶杯中清冷的茶水,电光炸开的火花蜿蜒上指尖。
竹林深处,叶落纷纷。
踏着青石板泥泞的路道,雨声里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步步惊心。
司忆轻叹着搁下茶杯,眸中闪烁起寒芒阵阵。飘飞的衣袂与长发,勾勒起夜色的消沉。他右手轻扶上窗棂,长袖飞扬出窗外。指引着,竹林夜雨。
乍一道惊雷劈响在庭院,银光锋冽,将黑夜削得明亮。
急雨之中一道凌厉的身影,执刀,静在院中。
破旧的斗笠盖住了眉眼,笠下雨水如瀑,都倾斜在他的双肩。黑衣在雨水冲刷下银光凌冽,刀尖抵着地面,雨水被割裂在锋利的刀锋上。
一声,两声,声声惊魂。
司忆这才缓缓起身。
“呲——”窗木应声而裂,他才抬眸,便迎上刀光冷影。
斗笠微微一偏,显露出刀客锋芒毕露的眉眼,他唇角微微一勾,刀尖挑在司忆喉间,俯身,轻笑。
“受贵人之托,请君,赴黄泉。”
…………………………………………………………………………
窗外忽然雨声急骤起来,疆循停下描画的笔尖,回头朝窗外探去。
霹雳乍响,瞳孔刹那被凌厉的紫电割裂。疆循心头一惊,笔尖一抖,在纸上山水间,划下一片墨渍来。
她轻轻搁下细毫,站起身,缓缓迎上窗外的风雨。闪电惊起,劈得屋内烛火摇曳,宛如天明。
这雨不似昨夜客栈里的绵长多情,冰冷,迅急,似乎迫不及待地冲刷什么一般,将屋顶的青瓦敲得声声如磬。
疆循将手轻轻搭在窗棂上,冰凉的檐水淌在她手背上。
一滴,两滴,滴滴刺骨。
眸光还望在窗外枝残花落的梨花,下一刻,她忽地瞳孔颤动,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雨一起撞入呼吸,疆循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淡蓝色的衣袖上绽开了妖冶的血花,那血水一滴,两滴地淌在她手背上,顺着指节沿着指尖,都滴洒在窗棂上。
刹那之间,疆循下意识地往身后一退。
“呲啦——”一声,染血的衣袖被寒光削下,在剑气的撞击上飞入那窗外的雨夜之中
疆循站定了,才稳住慌乱的心神,下一刻,便被狠狠地扼住了喉咙直撞在墙壁上。她猛地睁眼,额前凌乱的发丝直刺入瞳孔,迎上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窒息感扑面而来,眼前直对上的双眼如万年寒潭一般,却随着空气的急减也渐渐模糊起来。
可那人丝毫不留情地,愈加收紧了力道,一字一句,冰冷入骨。
“你,是,谁。”
没有丝毫犹豫地,疆循抬手拽下发簪上坠着的银蝶,狠狠朝来人眼眶剜去。
轻薄锋利的蝶翼在来人眼睫下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却在削向眼瞳时,被手腕上传来的震痛摔飞了出去。
“呲——”一声,眼前寒芒一闪,随即喉间力道一松,薄如蝉翼的刀锋划开脖颈的皮肤,她抬手一探,只瞧见指尖上的鲜血。
那人松开了她,退了半步,刚好将剑身收回鞘。
疆循扶着墙,撑着脱力的身子大口喘息着,颈间一片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