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司忆正欲抬手扣她门扉,便刚好与疆循照了面。
二人皆是一愣。
茶色深深浅浅染于衣面,不着纹样,却衬得他温润如玉,眉眼如画。疆循微微惊叹了声,展颜一笑,“司忆,早。”
司忆收回停滞在空中的手,见今日疆循白衣之上兰丝绕襟,裙缎之上晕兰泼墨,腰间黄绸静垂,清雅脱俗,风姿绰约。他笑意清浅,“阿循,早。”
两人一同自楼上而下,眼尖的小二很快迎上来,“二位,要点什么?”
“不知店里可有什么招牌?”疆循问道。
“诶,要说招牌,那可就多了。”店小二洋洋一笑,得意地说起来,“本店的翠松玉兰卷、芙蓉海底松、春日合菜,雪水豆腐,元宝肉片,那可都是一绝的。”
“那这几样,都来一份好了。”疆循大手一挥,直接掏出银两。店小二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接下,说道:“二位客官稍等。”便极其利落地退下了。
“司忆,今天我让你尝尽江南特色。”疆拉着司忆坐下。司忆无奈一笑,“那可多谢阿循了。”
待二人皆落座,疆循挽袖拾箸,司忆提壶倾酒。虽是清晨,客栈里亦是人声鼎沸。邻桌的交谈,也能三三两两探听些许。疆循本不欲细听,然而客人兴致正好,讨论生便也高,不需探听,也能清晰落入耳中。
“那日湮江一别,你说三月后便能回来,如今却足足迟了一月!不管怎么说,这杯酒啊,必须罚你!”
“就是,先生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走了,这学堂可是花儿都枯了,我们可想死你了。”
“哈哈哈,未曾想耽搁如此之久,这杯酒我罚下,当是给你们赔罪了。”
“上月我们便在此设下了接风宴,你小子可让我们白等一天!不过你虽迟但到,便是好事一桩。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哈哈哈,不醉不归!”
……
原来是同窗聚会啊,真是热闹。疆循轻轻笑了笑,倒想起了自己在长安学堂的过往。不过她也没细细回想,只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中。
司忆好笑地看着她,“你点了满桌,自己却只喝茶?”说罢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替她夹了各道菜肴。“这些看起来都很不错,尝尝。”
“多谢啦。”疆循扬眉一笑,夹了碗中一块雪白的豆腐放入口中,清淡怡人,唇齿留香。“我们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司忆放低了声音,轻声道:“事情暂时没有眉目,不急。”复而又恢复至正常音量,笑道:“不如先去拜访一下慕咫姑娘。”
“好。”疆循点头,“南井苑的路线我记得很熟了,离这里不远。待吃完早膳,我们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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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青藓覆满的石阶,每一处都被烟雨浸润得朦胧。细雨过后的长街小巷,弥漫水雾青烟,余余袅袅。
空气里还飘飞着些清凉雨雾,沾衣不湿身,只挂得两人眉睫氤氲,发梢满露。疆循与司忆二人皆未撑伞,并肩走在长街古道上,步曳生云,衣飞如舞。
“是否要带着礼物呢?”疆循问道,“这番贸然打扰,总是有些不妥。”
司忆微微叹了口气,“他嘱托过,无需多礼,只将信物带到即可。”
“那好。”疆循轻轻应了一声,对于那个“他”,明显二人都不愿多谈。
情绪微凝,细雨如丝。
疆循低头撇了撇嘴角,将那些琐碎破事尽数抛却,抬头正要看向前方的小摊。
那一瞬间,忽然白裙翩然,一阵淡淡的清香和着雨丝撞入呼吸,如瀑的青丝被风扬起来,低低的璎珞环响。
疆循刚偏头望去,那人便与她擦肩。只留那飞舞的白裙和散落的青丝,都罩在那白绸缎的伞面下。
疆循驻足而望,她亦止步,撑伞回过头来。
风雨带着发带翻飞,玲珑伞面旋转复回。烟雨朦胧中浅浅映出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翠眉如柳,冷眸点星。白裙如玉蝶般散开,环佩声脆,身后江南墨色景,美如诗画。
她淡淡回首,就晃得发间流苏摇曳,清铃如乐。淡漠的眸子如秋水般轻轻一漾,扣人心弦。
她抬眸扫过疆循,司忆,平静如水,面色无波。
只一眼,她便回身。
白绸伞面遮眉眼,衣裙化云展如莲。
“好美。”疆循惊叹,似乎鼻间还笼着那淡淡的清香,她抬头追随女子的身影目光遥远,待终于不见了那烟雨朦胧中的白裙,她才回过神来。
“确实很美。”司忆低头赞道,恰好想起昨日那位夜来轩柳下奏琴的女子来。他眸光深邃,轻阖了眼。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听他声音有些虚远,疆循回头,司忆已在她身后落了几步。她眸光一转,巧笑嫣然,“诶,都把我们看傻了,这路都走不动了。”
这话倒把司忆说得眉眼带笑,他两步追上来,同疆循并肩而行。烟雨迷蒙,踩着青石板的长街。复转,再上苏桥。
苏桥之上,能见河畔杨柳依依,翠绿的丝绦在雨雾中被风带着轻扬,垂下的拂上河面,织成河神系的流苏。而细密的柳叶间,酒旗翻飞。
司忆抬头,透过繁茂的枝叶,深深探望到那飘摇的酒旗。“夜,来,轩。”他低低呢喃,瞳孔忽地血色晕染,似乎故地重游将他带回到遥远的记忆,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疆循也依稀望见了那破败不堪的小酒馆,昨日所惑之事一时间全涌上上头,不过虽是好奇,她仍记着此行目的。将南井苑的路线在眼底重绘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苏桥,拾阶而上。隔开了冲冲杨柳,这下能完全望见夜来轩的面貌了。清晨的雨雾青烟将夜来轩轮廓糊得婆娑,门扉紧闭,空无一人。院外桌椅散乱,杯盘狼藉。
“若有机会,再来这里喝酒吧。”疆循暗道,不再流连,仍与司忆向南井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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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井苑,江南台州四极之一。房宇楼阙,亭台水榭,相映相协着呈井字排列。草木葳蕤,古树参天。还置门外,就能望见那葱葱郁郁的梧桐蔓过白墙堆积起来,雀鸟相鸣,春光满园。
司忆拾过几级台阶上前,轻扣大门。
很快沉重的朱红大门应声而开,守门的小厮看着门外陌生的两人,眉头紧皱,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司忆微微一礼,温润一笑,“我们是慕咫姑娘的朋友,此番贸然打扰便是有事相谈,还望通报一二。”
“二位稍等。”小厮应了一声,回头朝另一人吩咐道“你去通报姑娘。”
那人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返回,“二位请随我来。”
司忆回身向疆循示意,二人一同走进南井苑来。
初踏苑内,便听有流水潺潺,四周草木错落有致,点缀恰好。清风凉意拂面,偶然一声雀鸟清啼,唤得满苑春晖。
疆循与司忆步履平缓,虽然好奇,也并不四下张望。
那小厮将二位带进大堂,早有人奉好了茶水。
大堂正中端雅坐着的慕咫姑娘,白裙翩翩,眉眼疏冷,正是那位长街之上擦肩而过的绝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