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三的夏天很难熬，四五月份的天气就热得不像话，窗外知了叫得令人心烦，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尽数都罢了工，捏着笔的掌心里沁出汗来，一不小心就会把刚写好的字给抹花了，卷子和书堆得高高的，几乎要挡住在桌后埋头的学生，安静的午后自习，教室里都是昏昏欲睡的气氛，风油精的味道刺鼻，但直接扔了笔趴下睡的也不在少数。

县里卫生所的护士手法果然不靠谱，梁彦的手腕复位之后还是留了点毛病，时不时还是会疼，提不了重的东西，也使不上多大力气，写字时间久了会和小针扎一样痛。快要高考了，每天都要写很多卷子，梁彦有时候手腕疼得晚上都睡不着，江嘉叶给他搓药油，却不大有用。

江嘉叶还是每天晚上和自己睡一张床，他把他弟抱在怀里，不让梁彦贴着墙，就只是抱着，别的什么也不干，但偶尔会把两个人的头蒙在被子里，然后轻轻地亲一下。

那或许都算不上吻，嘴唇和嘴唇单纯的贴合，舌头都不怎么伸，纯情羞涩得不像话。

比起接吻，梁彦更喜欢江嘉叶的拥抱，在他们互相抱住对方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莫名的安全感，他们像两个溺水的人，彼此都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浮木，要么一起沉沦，要么一起出逃，他们在黑暗里相依为命，诺大一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能够互相依靠。江嘉叶经常对梁彦说，快了，考完试，咱们就可以走了，就可以逃离这里了。临近六月，江嘉叶说这句话的频率越来越高。梁彦知道江嘉叶在渴望，在期盼，因为他也一样。江嘉叶在过完年后去医院的时候带上了梁彦，梁彦见到了那个叫李魏东的医生，知

瓶瓶罐罐里的药丸药片都是处方药。梁彦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江嘉叶蹲在他面前，说阿彦，咱们好好治病，到时候健健康康地走，好不好。

梁彦点了点头，他看着江嘉叶的眼睛，知道这个人把自己放进了以后的人生。

真奇怪啊，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人，为什么对他会有义无反顾的冲动呢，梁彦想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切了。

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高考前一星期停课，但学校没放学生回家，还是留这群疲惫的学生在学校上了最后一天自习。晚自习倒是取消了，吃完晚饭就可以回家。梁彦和江嘉叶两个人收了收用不上的课本卷子，抬到楼下给了收废纸的老人，留了几本笔记放进书包里，背着回家去。

刚吃过晚饭时间还早，俩人也不着急回去，背着书包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梁彦来这一年了，却还是对这座县城十分陌生，他的生活不过是学校到家两点一线，后来跟着江嘉叶去医院，活动范围又扩展了一点，再多便没有了。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江嘉叶心情明显不错，他说今天就带着梁彦逛逛这儿，以后或许都不回来了。

其实这座县城在梁彦眼里和自己曾经与梁棠华生活的地方没有多少不一样，老旧的街道，脸上都是疲倦麻木的行人，不够蓝的天，总是刮不停的风，一点都不美。

但这里是生养了江嘉叶的地方，梁彦跟在江嘉叶身边，陪着他慢慢地走过这大小街道，一直走到天沉沉地暗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他们才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家的方向走。

梁彦其实应该知道，命运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江嘉叶，他们脚下的泥潭察觉到他们想要逃离的欲望，于是变成了漩涡，加速拖扯着一切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