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人压着嗓子骂了句脏话，还想装着没人把梁彦往房间里拖，门外的人好像失去了耐心，踹门踹得越快越狠，震得人耳膜发疼。不知是不是被吓的，男人脚下不稳被散落的瓶瓶罐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手上钳制梁彦的力气松了大半，梁彦猛地把自己的手从男人手里抽出来，没顾得上管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他转身用力推了男人一把，然后冲向铁门。

这扇门的质量显然不怎么样，被江嘉叶踹了几脚后门栓都有些滑落，刚才死活打不开的门栓现在轻轻一拉就拉开了，梁彦拉开铁门，外面的光灌进来，江嘉叶站在门外，正抬起脚准备继续踹的样子。梁彦没有见过这样的江嘉叶，眼睛红得不像话，紧紧捏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的戾气压得人不敢靠近。

梁彦不敢回头看那个男人有没有爬起来，看见江嘉叶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救赎，他张开手，扑向江嘉叶，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味道。江嘉叶看见梁彦，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人。

梁彦用力地抱住江嘉叶，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江嘉叶身上的味道充斥鼻腔，让他觉得心安。手腕疼得厉害，都有些抬不起来，好像是刚才挣扎的时候脱臼了，梁彦痛得倒抽凉气，却还是执拗得不肯放开抱着江嘉叶的手。

“彦彦？”梁彦感到江嘉叶把手放在自己脑袋后面，轻轻的，碰到了刚才被砸到充血鼓胀的包，疼得梁彦又是一个机灵，但他没有遗漏江嘉叶语气中奇怪的疑惑和颤抖，江嘉叶同样惊慌与不安，梁彦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彦彦？”江嘉叶又重复了一遍。

梁彦紧了紧抱住江嘉叶的胳膊，他现在再挤不出一句像蚊子叫一样的“哥”，只能这样告诉江嘉叶，他在，他听到了。

“嘉叶，怎么是你啊。”男人在身后把铁皮门拉开，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语气稀疏平常地开口和江嘉叶打招呼。江嘉叶立刻把梁彦扯到自己身后，用他宽阔但却清瘦的背脊将人护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你朋友啊？”男人杵在门边，还在不死心地用有些恶心的目光看向江嘉叶身后的梁彦。“刚才我让他帮我搬点东西，在里面呢，没听见你敲门。”

男人不死心地看了梁彦几眼，才把目光收回来，意味深长地放到江嘉叶脸上。“我过两天还要去找你爸打牌呢，到时候拿上两条好烟，让你爸也尝尝好东西。”

梁彦感受到江嘉叶的身体越绷越紧。

男人话里话外的威胁警告他听明白了，他碰上这事算他倒霉，没成是运气，别想着寻仇。梁棠华不会管这事，江升荣更不会，梁彦明白，江嘉叶如果想替他出头，下场只会和半年前一样惨，或许更惨。

他轻轻扯了扯江嘉叶的衣摆。

我们走吧，什么也别管了。

梁彦手腕是真的脱臼的，疼得受不了，江嘉叶一路上不说话低着头拉着人都走到家门口了才发现他手腕肿得老高，才掉头带他去了县里的卫生所。卫生所里值年夜班的护士一心惦记着看春晚，给他复位的时候也是骂骂咧咧的不耐烦，梁彦疼得都把嘴咬破了。

江嘉叶付了钱之后就在外头等他，梁彦手上贴了厚厚的膏药出来，他也没看一眼，转身就往家走，梁彦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回到家的时候江升荣梁棠华都去睡了，满桌的碗筷摆在那没人收拾，江嘉叶先回房间吃了药，再一个人进厨房去收拾，梁彦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的沉默从何而来。

等到晚上两个人关了灯躺到床上，江嘉叶还是没和自己说一句话，梁彦手腕一抽一抽地疼，不怎么睡得着，闭上眼睛就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噩梦，他还是害怕。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还是被吓醒了，梁彦一睁眼，就看到江嘉叶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他弓着身子抱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

梁彦伸出另外一只手，拉了拉他睡衣的衣摆，江嘉叶慢慢回头，看了看梁彦，半晌，掀开半边被子躺了进来，梁彦依旧往里面退，直到整个后背都贴上了墙。

“你知道我有病吗。”江嘉叶突然开口，和他说了这么长时间第一句话。

我知道，梁彦在心里回答，你在吃药，那些不是维生素，我知道，我知道你生病了。

“躁郁症。”江嘉叶没在意梁彦的回应，接着说道：“你知道躁郁症有什么症状吗。”

“幻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幻觉了，可我今天突然犯病了，就在那扇门前，本来我没听到声音已经准备走了，可我突然就好像看到了你在里面，你在里面遇到了危险。”江嘉叶微微扭头，看向梁彦。“我幻想你遇到危险了，所以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踹开那道门。”

梁彦看着江嘉叶，突然就明白了江嘉叶当时异样的状态，以及叫自己名字时语气里的怀疑与惊慌，当时的江嘉叶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他怕面前的梁彦是假的。

可是当时我确实遇到了危险，你的幻想救了我，那一声“哥”或许真的在某种意义上到达了你耳中。

“我很庆幸，我庆幸我的幻觉，没有让我错过你。”江嘉叶轻轻侧过身，抱住了梁彦，他的手放在梁彦的后背上，那里有成片的伤疤，丑陋的，不堪的，江嘉叶一一抚摸过它们，手心里的温度那么清晰那么烫，好像要熨平梁彦所有痛苦的过去。

“这里好脏，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们逃跑吧，逃到哪里都行。”

“我带你走。”

梁彦微微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江嘉叶凑近的脸，和闭上的眼睛。

江嘉叶轻轻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