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生向往,试图改变定局。
凌晨的时候家里来了人,一帮子五大三粗的男人,领头的男人赤着上身,臂膀上有大片的刺青,脸上表情骇人。
一帮子人凌晨砸开了江嘉叶家的门,不由分说地把江升荣拖了出去嘴里骂着说让他还钱,江升荣被几个人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梁棠华的尖叫声在黑夜里格外凄厉,却没有引来任何人帮忙。
江嘉叶下意识想开门出去的动作吓了梁彦一跳,他想都没想一把拉住江嘉叶,冲他摇了摇头,吐出个“不”字来。
他们明天,不,今天,今天就要高考了,还有几个小时,等到天亮他们就可以去考场了,参加了考试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盼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不要出去,不要再去掺和那些破烂事了,那和你没关系,你不要管。
梁彦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凉薄的人,可现在就算江升荣在外面,梁棠华也在外面,他也不要江嘉叶出去,如果江嘉叶考不了试,那就什么都没了。
江嘉叶看着梁彦,愣了一两秒,然后轻轻笑了,他凑过来在梁彦唇上啄了一下,说,那是我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
你赶紧收拾东西,从窗户走吧,去考试。
梁彦拉不住他,他眼睁睁看着江嘉叶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就像上一次他保护自己一样。
梁彦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了肉里。老天爷故意作贱他们,分明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分明马上就可以过上不一样的日子了,他的失语症好了很多,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江嘉叶每天都按时吃药,没有再犯病了,他们在这里熬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太阳快升起来了,老天爷却突然断了他们所有的出路,好像在告诉他们,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他们逃不出去的。
不可以,要逃,他要带江嘉叶一起逃。
梁彦跳下床,胡乱换上衣裤,准考证文具袋什么的睡前都收好放在书包里了,梁彦抓起江嘉叶放在枕头边的衣服,塞进书包里,他推开窗户,把两个书包扔了出去。
然后他也走出了房间。
江升荣又在外面赌钱,工资用完了没钱,他赌瘾又犯,就去借了高利贷,放贷的是县城里有名的地痞,他惹不起,还不出钱来,人家就打上门来。江嘉叶说不能不管他爹的死活,他也知道根本拼不过人家,但就还是执拗地挡在前面。
那地痞看他一眼,说这钱今天还不出来,他就废了江升荣,他一个年轻娃娃,不要掺和,动起手来断胳膊断腿,就来不及后悔了。
江嘉叶没让开,家里没钱,还不出来。
梁彦挨着拳头把江嘉叶从人堆里拉出来,手腕被扯得痛,他把江嘉叶拉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哥眼角都开了,渗着血。梁彦看了江嘉叶一眼,二话没说拉着人就往外跑,跑到街上的时候梁彦还记得捞上事先扔出来的书包,后头一开始有人追,追了半条街便不追了,梁彦怕得很,他一路上拉着江嘉叶跑得飞快,怕江嘉叶再跑回去,他用了全身力气拽着人,手腕疼得好像要断掉。
他和他在夜色之下亡命天涯。
梁彦拉着江嘉叶一路跑到镇上的派出所,派出所还没人上班,大门锁着,梁彦跑不动了,拉着人在门口坐下,他想一等天亮,就报警,那些事让警察去处理,他们管不了,也不该管。
他从书包里掏出衣服塞到江嘉叶怀里,江嘉叶穿着的是睡衣,单薄的布料上还沾着一点血迹,不知道是江嘉叶自己的,还是江升荣的。
江嘉叶没说话,梁彦也没说话,他等江嘉叶换好了衣服,坐到他身边抱住了他。
一起走。他说。
他感受到江嘉叶回抱过来的手臂,听见他说:
嗯,一起走。
江升荣还是残了,被打断了两条腿,那痞子有个县长舅舅,派出所的人不敢抓他,只是送了江升荣去医院,垫了点看伤的钱。梁棠华那天晚上受了吓,还挨了顿拳脚,本以为改嫁了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男人残了,她受不了打击整天在家里摔摔打打,也不去医院照顾江升荣,一个人在屋里又哭又笑,就和疯了一样。
梁彦和江嘉叶考试的两天没回家,校主任看他们两个孩子可怜,领他们到自己家吃饭休息,关于江升荣和梁棠华的消息,都是考完试之后他们才知道的。
考完试两人在校主任家商量报志愿的事,哥俩说好了报同一所大学,晚上从校主任家里出来后,江嘉叶说还是回去一趟,梁彦答应了。两天没回来,家里都被梁棠华砸干净了,她披头散发地站在屋里,看见梁彦和江嘉叶回来,尖叫着把地上各种碎掉的物件捡起来往人身上砸。
她一边叫一边骂,骂梁彦,就和小时候骂的一样,不该生下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掉,小时候就应该把你打死。
江嘉叶把梁彦拦在身后,在门口站了会儿,梁棠华在里面发疯实在进不去,江嘉叶回过头,看着梁彦,笑了笑,说,走不走。
梁彦说,走。
江嘉叶牵着他的手跑在街上,今晚有月亮,明晃晃的一个大盘子挂在天上,梁彦看着江嘉叶的背影,突然就想放声大笑,江嘉叶要带他去哪,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地方能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和江嘉叶一起迈开脚步,几天前他们也是这样手牵着手,跑在夜晚的街道上,只是当初背后是地狱,现在身前是黎明。
去哪里都行。
一起逃跑吧。
他们终将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