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了,他只记得那个男人这么多年终于在他面前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他当时很想问父亲,和爸爸走了就不会挨打了吗?吃饭的时候可以吃肉吗?在家里可以说话吗?可是他当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口问,梁棠华就上前来用力地把自己扯到身后。
你要滚就滚,别打儿子的主意!你想让我生的儿子管那个狐狸精叫妈,你还想让我儿子给你养老,我呸,想得倒美,你快滚!
父亲依然还是那个漠然的样子,仿佛刚才问梁彦也并不是真心,他没再看梁棠华一眼,坐进轿车里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梁彦站在梁棠华身后,胳膊被母亲捏得青紫,那个时候七岁的梁彦已经明白,没有人会来救自己了,他的世界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回家后梁彦又挨了一顿毒打,到最后梁棠华疯魔得想用烟头去烫他的脸,梁彦躲的时候撞掉了她手里的烟,被她尖叫着扇了好几个耳光。
听着梁棠华的辱骂,梁彦心想不止是你,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和可能,我也想一出生就割断命运的脐带,又或许这个世界根本不该来,它并不欢迎我,我也不爱它。
那场毒打持续了很久,最后梁棠华抱着梁彦的脑袋往墙上砸,他当时晕过去了,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他能听懂,但就是说不出话。
他好像变成了“哑巴”。
梁彦给自己做了一个壳子,他的灵魂缩在里面,外面发生的什么事他都漠不关心,没办法开口说话,没办法进行正常的社交,体会不到外界的善意,也做不了回应。后来他长大了,已经比梁棠华高了,母亲已经打不动他了,可是十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可他又觉得自己仿佛生来便如此。
那就这样吧,有一天悄无声息地从这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记得,梁彦这样想。
他十七岁那年和母亲搬到了另一个县城,母亲找了一个相好,很快就再结婚了,他们住进了那个男人家,他认识了江嘉叶,他新爸爸的儿子,他的哥哥。
江嘉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或许说不上好,只是不坏,没有人那样对待梁彦,江嘉叶是第一个。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哥哥认识自己的第一天就带他出去吃饭,带自己去理发,还给自己买了衣服,梁彦提着装新衣服的袋子,沉默地看江嘉叶站在柜台前,他低着头数着从裤兜里掏出来的纸币,少年清瘦却宽阔的背脊在薄薄的短袖下蓬勃着生机。
江嘉叶是个很温柔的人,是的,温柔,梁彦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一个人,江嘉叶会和自己说话,不会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不耐烦和恼怒,他总是记得做什么都带梁彦一起,东西都是双份的从来没有忘记过,好像他们不是匆忙仓促拼凑在一起的两家人,而是一对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被人照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梁彦第一次知道,他迄今为止不长的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温暖与善意都是江嘉叶给他的。
可是梁彦后来知道了,江嘉叶不是神,他和自己一样,是在这令人窒息的泥沼里,用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那天晚上他被客厅的声响惊醒,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江嘉叶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他也被吓到了,喘着粗气,但他没有迟疑地下了床,告诉自己躲在里面不要出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开门出去了。
他带上了门,房间里一片黑暗,老房子的隔音很烂,梁彦能听得见外面的动静,他听着落在肉体上的闷响一阵阵的心惊,没有呼救,没有呻吟,只有无尽的辱骂和沉重的击打声。
梁彦也翻身下床,走到门口试图扭开把手,却发现打不开,江嘉叶把门锁了。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外面的声响梁彦听得越发真切,门打不开,江嘉叶在保护他。他不敢再听,却不愿回到床上,他蹲在门口,把头埋进手臂,心都好像在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动静停止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梁彦甚至一度以为是不是江嘉叶和江升荣都出去了,突然他听见了门锁打开的声音。他猛地站起来,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几乎要站不稳。
梁彦看见了门外的江嘉叶。
他的哥哥好狼狈啊,两只手不知怎么的弄得血淋淋的,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遍布青紫,最可怖的是额角有一个不小的豁口,正往外流看殷红的鲜血。
可是开门后江嘉叶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吓到你了吧。吓到了吧?对不起。他从江嘉叶眼神里读出了歉意,可还没等他再因此生出什么别样的感情,江嘉叶就整个人往下跪,他伸手去抱他,却因为腿还在发麻没什么力气,于是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地上。
可是他抱紧了他。
梁彦抱住了江嘉叶的手没松开,他用自己单薄削瘦的胸膛,给江嘉叶筑了一个避风港。
这一刻,我想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