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于，江升荣好像终于在江嘉叶身上发泄完了怨气，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了看蜷缩着靠着房门的江嘉叶，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江嘉叶身上疼得厉害，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一双手掌被碎玻璃划得鲜血淋漓，腰背都有些挺不直。他借着门板的力，勉强站了起来，可还没等缓过眼底发黑的眩晕，江嘉叶就看到去而复返的江升荣，他拎着厨房的木凳子，朝自己用力地砸过来，眼神凶恶得好像杀人凶手。

“老子今天打死你！”

“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嘉叶的意识才逐渐回笼，江升荣走了，没关门，夏天的夜晚风还是有些凉，从门外往里灌，激起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的战栗。江嘉叶动了动痛得好像断掉了的手，拿手背蹭了蹭额角，一片潮湿。

他眼前发花，但还是看清了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血，这么多年，江升荣打他归打他，很少下这么重的手，见血也是头一遭，江嘉叶没有精力去思考江升荣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回家发这种疯，他现在只想回房间去床上躺下，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没力气去收拾这一地狼籍。

江嘉叶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拖着脚步走到房间门口，把门锁打开了，门锁轻轻的咔哒一声，江嘉叶还没来得及将手搭上把手，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梁彦站在房门口，屋里没开灯，客厅的灯透进去一点，照在梁彦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江嘉叶头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除漠然之外其他的表情。

“吓到你了吧。”江嘉叶动动嘴角，扯出个笑来。

他想往屋里走，可是腿上实在使不上力，刚抬脚，整个人就往下滑，梁彦伸手抱住他，顺着他的力道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地上。

这一下用尽了江嘉叶最后的力气，他被梁彦抱在怀里，只觉得自己真的好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迟来的疼痛感席卷了他，疼得江嘉叶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和血肉是属于自己的。

而此时环抱着他的手臂变成了他的安全感，他脑袋靠在梁彦的颈窝，少年人清瘦的锁骨硌着他，梁彦好瘦啊，薄薄的身板像一张纸一样，可他现在抱着自己，手臂环绕着自己，好像一个保护的姿态，他那么脆弱易碎，可还是想把江嘉叶放入自己的保护圈。

江嘉叶不可置信地从梁彦身上找到了安全感。

这一刻，是他想保护他。

一—“人们想做什么，无需理由，他们需要的是借口。”

梁彦十多年来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从记事起，就觉得温暖，光明，美好这样的词，应该只存在于书本上，如果现实中真的有，那他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七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父亲是个很平和的人，只是不常回家，回家也不会待很久，坐一坐，喝杯水的功夫，就走了。他也不会和自己说话，只是有几次翻了翻自己写的作业，然后摸摸小梁彦的脑袋。

父亲也不会和母亲说话。

家里的沉默像死寂一样，唯一的声响就是母亲梁棠华歇斯底里的叫骂。

梁棠华的性格是与容貌不相符的小气善妒与敏感多疑，她会在父亲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的时候把杯子摔到地上，指着男人的鼻子口无遮拦地辱骂。

梁彦从小听到大，她翻来覆去只会说那么几句，她说你是不是外面找了野女人，想把儿子丢给我一个人养，说你当初娶了我就得和我过一辈子，别想赖账，我怎么样你都得托着，现在后悔晚了。

父亲从来都不搭理她，有时候甚至不等她把那些陈辞滥调说完，转身出门就走了。然后梁棠华就开始发疯，东西砸无可砸了，就过来掐梁彦，掐他的胳膊，拧他的大腿，女人留着细长的指甲，陷进肉里很疼，梁彦疼得张嘴就嚎，梁棠华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出声，还说再出声，就把他毒成哑巴。

后来梁彦不敢不出声了，梁棠华掐得他再疼，他也不叫，疼得浑身发抖也忍着。梁棠华到底是个女人，手上没多少力气，后来她嫌自己动手费劲，换了另一种方式折磨梁彦，她不抽烟，但是家里有父亲的香烟，都是好牌子，包装讲究，她就拆开来点上，然后拿烟头去烙梁彦身上的软肉。

大腿，胳膊内里，后背，腰窝。梁彦数不清自己身上留了多少疤。每一次折磨他梁棠华都很开心，她糟蹋了男人的香烟，还惩罚了梁彦，她心里舒坦。

她也骂梁彦，说当初就应该把梁彦打掉，没有孩子她还是漂漂亮亮的大闺女，早就风风光光地嫁人了，怎么还会和男人在这里纠缠。她把她失败的婚姻和人生都清算在了梁彦头上，说生下他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后来父亲还是和母亲离婚了，他们两人去民政局登记的时候下雨，梁彦蹲在门口，看着街上来往行人狼狈地躲雨。

他们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小本子，母亲没带伞，站在台阶上骂骂咧咧的，父亲站在一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就有一张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开了过来，轿车那是小县城里极其稀罕的东西，梁彦也是第一次见。车窗关着，但他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戴着墨镜，嘴唇涂得鲜红。

梁棠华也看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到了自己一副黄脸婆的模样，她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对狗男女。她毫无形象地大吼，说你就是和这个狐狸精勾搭上了，才急着和我离婚的吧，负心汉！

父亲依旧没有搭理她，他蹲下身，摸了摸梁彦的脑袋，和自己儿子说了最后一句话。他问，要不要和爸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