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凌晨三点的时候江嘉叶被客厅里玻璃破碎的巨响声惊醒,他吃过药后睡得很沉,但仍然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他下意识地翻身坐起,心跳得很快,在胸腔里不知疲倦地跳动,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很快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找到了梁彦的身影,他也被吵醒了,微微支起身子,江嘉叶能感觉到他的紧绷,带着戒备的气息。
江嘉叶身上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他头痛得要命,但他的意识无比清醒,他知道之前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现在再次重演,他应该习惯的。只是这么久平静的日子麻痹了他,让他又心生侥幸,妄图遗忘过去的痛苦与不堪。
他翻身下床,在黑暗中套上拖鞋,江嘉叶没开灯,他对梁彦说道:“一会儿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也别出声,在里面待着。”随后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客厅里的灯大亮着,灯光刺得江嘉叶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被踹翻在地,玻璃桌面碎了一地,柜子上架子上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江升荣站在这废墟里,满身酒气,身形踉跄,红着眼睛,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江嘉叶站在房间门口,面无表情,他反手轻轻拉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上了锁。
一一你看,他又想保护别人,分明自己都摇摇欲坠。
江嘉叶亲妈死得早,病死的,三十多岁的年纪憔悴苍老得不像话,常年的操劳让她疾病缠身,江嘉叶刚上初中,她就撒手人寰了。母亲是外地女人,在这里没有娘家,江嘉叶在爷爷奶奶家长到十五岁,跟着江升荣来到县城里读书。
江升荣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托了点关系进厂子做事,赚得不多,却染上了赌博,把自己的工钱全砸进去了,还经常向老婆和自己的爹妈伸手要钱,不给钱就动手打人,砸东西,然后出去外面借,让家里女人和老人还。自己老婆病了没钱上医院,在家苦熬着,还得帮工干活替他还钱,后来病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骨灰就埋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江嘉叶不止一次觉得他妈就是被江升荣活活逼死的。
死了老婆的江升荣颓靡了好一阵子,倒不是他和这个女人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家里少了个免费做饭洗衣服的佣人让他多少有些不习惯。江嘉叶在中考那年考上了镇里的高中,离乡下家里有点远,不得已住进了父亲家,少年人身体抽条得快,当他长手长脚地站在江升荣面前时,男人有了新的打算。
从住进这个家里的第一天起江嘉叶就开始给江升荣洗衣服做饭,江升荣晚上喝醉了酒回来摔东西他也得收拾。江升荣打他,喝醉了就打,下手没个轻重,有几次江嘉叶眼底都浸着红色,心想他要真被打死了,江升荣就得去坐牢,他不亏。
从前半夜凌晨客厅里的灯光和声响是江嘉叶的噩梦。
如今噩梦卷土重来。
“你怎么又出去喝酒。”江嘉叶仍然挡在门口,房门锁上了,他心里安稳了不少,梁彦来这个家第一次见到不堪的一面,他或许会害怕,或许会不安,或许会担心自己和母亲以后的日子,这些江嘉叶无能为力,而不让梁彦马上就直面这些恐惧,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他平静地开口说道:“喝多了就去床上躺着,别摔东西,东西摔坏了还得买新的。你债还没还完,家里没那么多钱。”江升荣喝多了身形摇晃,但却不妨碍他用可怖的眼光打量江嘉叶,好像那不是他儿子,是掘了他祖坟的仇人。
“钱?你有什么脸来和我提钱?你现在吃的用的住的穿的,哪样花的不是老子的钱?”江升荣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江嘉叶看到他眼底烧得血红。“……你和你妈一样,败家东西,死了最好!”
江升荣抬手就一拳打向江嘉叶的头侧,江嘉叶一直防备他,抬起胳膊去挡,沉重的力量还是带得他一个趔趄,身子往旁边歪了歪。江升荣动起手来压根不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他手下没留一点力,对着江嘉叶拳脚相加,好像真的恨不得他去死一样。
江嘉叶被他踹倒在地上,他手撑着地想爬起来,地板上的碎玻璃深深刺入掌心,头还没来得及抬江升荣又是一脚踹过来,他只好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和脑袋,钝击落在手臂上,江嘉叶的脑袋顺着力磕在了门板上,闷闷的一声,好像无声的求救。
不能还手,江嘉叶咬着牙忍着痛,他的情绪不能失控,如果这种时候犯病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不可控的,他不知道在压抑已久的仇恨与愤怒驱使之下,面对江升荣他会做出什么来。
不要还手,不能还手,忍一忍就好了,就和从前一样。
“钱,我让你和我提钱!如果不是要养你,我怎么会花这么多冤枉钱!”
“当初你就应该和你那个短命的妈,一起去死!”
“读个狗日的书,我是你老子,你得养我!读书有什么用!败家玩意。”
“去死,去死,去死!”
江嘉叶感觉自己手臂麻了,整个背都在疼,疼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哪根骨头断掉了,江升荣还在不知疲倦地踢打着,拳头落在身上都好像没有感觉了,江嘉叶拿手护着脑袋,凉薄地心想,如果骨头断了就麻烦了,他没有钱再上医院了。
耳边是江升荣不堪入耳的辱骂,江嘉叶听着,听他这样骂了好多年。
你以为我不想死吗,你以为我没想过死吗。
你恨我是你儿子,我也恨你是我父亲。
只是因为你死不值得,死在这里也不值得。
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