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的叫着夏天……”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美好的童年……”
破旧的留声机吱呀吱呀的叫着,罗大佑的声音被拉扯的支离破碎,杂音充斥耳膜。
不过还是一首好歌。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声音戛然而止。一下子阁楼里变得静谧起来。
阿归坐在闲置的木桌上,轻轻踢了两脚地上的留声机,停顿好一会儿那留声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和死了一样。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阿归呢喃着,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
声还未落。
“砰!”
一只乌鸦从窗帘上惊而掠起,玻璃窗应声而裂,迸进房间。阿归一悚,飞速掠过桌上的手枪,攥进手中,同时跃下桌面向前一摔,就地一个翻滚卧倒。
这声枪响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原本寂静的拳场四周突然开始一片“乒乒乒乒乒乒”,枪声,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阿归双眉紧皱,透过破碎的窗户瞄了一眼天空。天还未迟,夕阳晚照,红艳如血。
这个点玩黑吃黑?图什么呀?
阿归攥紧了手枪,猫着腰站起来,移到了已经只剩一个框的窗边。拳场的打手,还是比较给力的,把大多数的攻击堵在了入口。
又一枪打在已经破碎的窗框上。阿归眉头一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有人专打阁楼的窗?这里是拳场的制高点,打来这里的每一枪所有人都能够看到。毒贩窝的小马仔的手枪大多是土质手枪,质量不高,而楼下被拦住的一群小马仔已经打的焦头烂额,首先就不存在打枪的时间,同时也没有打枪的硬件条件。
不可能是小马仔打的枪。
阿归一边猫腰向门口冲,大脑一边飞速运转了起来。
又是两梭子弹,击中了另一扇窗。
是狙吗?还是步枪?不管是哪个,一定有个非常稳定的阵位,但怎么会有稳定的阵位?是拳场有内鬼,还是他们的枪好,射程很远?
不管怎样,阁楼是不能呆了。阁楼现在是靶子,那个不知是谁的人一打一个准,回头玩脱了就不好收尾了。
阿归冲到门口时,听到背后传来一梭子子弹。拳场也有人和他一样,发现阁楼不对劲了。
那个人……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阿归上身紧贴着墙壁,静听窗外枪声大作,眼皮突突的狂跳,头皮突然一阵发麻,不祥的预感更甚,他一阵心慌,“咔哒”一声子弹上膛,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深呼一口气,带着满鼻腔的硝烟味,他一把拉开了门,举着枪就贴着墙根跑了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阿归放缓了呼吸。
那一刻,一切仿佛都寂静了,阿归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楼梯上有大喘气的声音传来,喘气声很有规律,但行进速度很快。阿龟果断向前两步,把自己压在墙上,举起枪,瞄准楼梯。
“砰!”
扣下扳机的手稳极了,但惊讶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他忍下打第二枪的冲动,维持着举枪的姿势,小跑着向那个倚在楼梯围栏上的身影而去。
那人洗的发黄的白衬衫上洇开了一片血红的痕迹,在左肩上不断扩大,痕迹中心是一个被烧黑的窟窿。中了一枪,那人也不见得眉头拧一下。
见阿归过来,那人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别开枪,我是金杰。”那人气还没有喘匀,又中了一枪,声音有点虚弱。
阿归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盯穿。那晚之后,他与金杰基本没有了交集,白天他睡觉,玩刀,晚上他打拳,当侍应生,只要没有人来和他说话,他能闷一整天。
所以金杰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他只是自己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但阿归没有放下枪,手依然很稳,衬着窗外的枪声不断,给他凭空添加了几分狠厉。
“kui哥,你要信我。”金杰用右手推了推枪口,表情有点无奈,“阁楼上还有一个出口,趁这边打的激烈,我们快走!”
见阿龟人仍盯着他不语,金杰眉峰微蹙,有点急了,“kui哥你让开!下面已经叫人给堵死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
阿归盯着他,就在金杰急到快要一拳挥在他脸上时,阿归猛地伸手把他拉了上来。
“你……”
“信你一次。”
“阁楼上有没有暗道已经不重要了。”阿归,拉着金杰就沿着墙根狂奔起来,语速飞快,“那里已经成为枪靶了,几个窗户全部碎裂,冲过去屁个掩体都没有,直接打成筛子。”
“我们去天台,最近拳场清理了一下,天台多了好多东西,可以当掩体。从天台跳下去,不远处是化粪池,不嫌臭就上那儿蹲一会,等打完了偷一辆车就走!”
走廊尽头,有微光照入。从微光尽头出去,便是天台了。
“你哪来的枪?”阿杰被拉着跑,还没忘了多嘴一句。阿归没有看见的是,他中弹的肩上仍在汩汩冒着鲜血,滴在地上。
“……前段时间从一个毒佬身上摸的!”
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
……出问题第一个崩了他。
撞开大门,两人冲进微光弥漫的天台,义无反顾。
听着楼下一片乒乒乓乓,阿归和阿杰缩在一大块铁板后面。
阿归瞄了一眼阿杰苍白的脸色,从自己的衣服上勉强撕下一块布条,递了过去。
“自己处理一下。我们时间不多了。”
阿杰沉默着,皱着眉把布在肩膀上缠了一圈,打上死结。
“你说楼下被人堵死了?”阿归从一片铁板后探出脑袋,四下里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天台上的动静,就向后挥了挥手,示意阿杰跟上。
“对。”阿杰的声音有点嘶哑,语气沉重,是难得的认真,“拳场里有内鬼,他们里应外合来着。”
“我知道。”阿归没有回头,快速穿过一排一排废铜烂铁,“这又是不能去阁楼的另一个理由。”
阿杰小跑着追上阿归,“这次是哪一边的人?还能在全场里布内应?塞耶?对家全场?总不能是军方想干掉这里吧,拳场可是军方的有力经济来源。”
“为什么不会是扑克?”阿归低头捡了根钢管,拿起来掂了掂,又果断扔下。
阿杰没有机枪接腔,捡起了阿归扔下的钢管,用那根完好的手臂拎着,只是沉默着,追上了阿归。
“当然,军方要是被谁施压想装装样子也不是没可能。”阿归的脚步顿了顿,在他前方出现了一条一条真空带。距离天台边缘已不足十米。
“啧。”阿归压低身子,“前面十米没东西了,但冲过去就好了。冲过……”
不同于楼下的喧闹,一声枪响在身后响起,近在咫尺。阿归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归猛地向旁边一闪,猝然回头。
身后人的脚步声随着枪响一个踉跄,钢管落地的清脆声响起,随后又是两三声枪响。
“他妈的!”少年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调有点颤,“快跑!”
阿归回头瞄了一眼斜倚在金属箱上的人。他的双臂都被枪击中了,软绵绵的垂在身侧,滴滴答答淌着血。来不及细看,阿归一甩手就向后甩出两发子弹,随后转身飞快的向天台边缘冲去。
“踏踏踏”脚步声由远而近,钢板吱呀吱呀的响着,声音急促,没有规律,杂乱无章,压迫着人的神经,令人窒息。
楼下有汽车启动的声音传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尖酸,发动机轰鸣声起,熄灭了傍晚弥漫的硝烟。那一瞬间,阿归听的真切。持续了十多分钟的交火,是要结束了,对方已经在撤退。
但身后的人仍在紧追不舍,没有放弃的迹象。
阿归向前冲出,现在是逃跑的最后时刻了。冲出几步,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视线在地上蜷成一团的阿杰身上定格。
此时,阿杰也抬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两三米的距离,在这一瞬间成了两人之间的天堑。这一侧是地狱,那一侧是人间。
阿杰的眼神撞进了阿归的眼里,照进了他不断放大的瞳孔。
在阿杰的眼中,kui哥再次扭头向前走了两步,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却突然再次停步,魔怔般扭头就往回冲。
阿归忘不掉阿杰那个眼神,那个眼神他已经见过太多遍了。多到他刻骨铭心。
世界在枪声中寂静,几个人的眼神在阿归的眼中重合了叠加在一起,凝聚成了阿杰的眼神。
他愿为这些眼神,再回一次地狱。
虽然他与金杰,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