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急诊时,第一眼他认为望舒是冰冷的坚硬的金属,握在手里会硌手,也会锋利地毫不犹豫地划伤任何人。可后来发现,她只不过是刷墙壁时白灰的油漆,涂在凹凸不平的水泥上粉饰太平。
金硕珍接过加热的饭团和关东煮,在望舒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便利店紧贴着窗户的白色长桌,窗外是不停歇的雨。而灯光明亮的窗内,两人的身影被映在玻璃上,他们独占了一整张桌子、灯光和这场凌晨的雨。
望舒趴在桌子上,双臂交叠环抱着,脑袋枕在手臂上,整个人仿佛都缩进了宽大的衣服里。
金硕珍撕开紫米面包的包装袋,捏着包装袋把面包递到望舒嘴边,她没有动作,只静静地注视着他,窝在臂弯和帽子里,连眨眼都变得缓慢。
“……?”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在紫米面包夹心的料丰富的地方撕下来一小块,再一次递到望舒嘴边。
望舒微微探头,很给面子地乖乖吃掉了他指尖捏着的紫米面包,其实他撕的那块面包不小,她侧着头躺在手臂上慢慢咀嚼,另一侧脸颊鼓鼓的。
她整个人缩在黑色的卫衣里,手里捣鼓着自己按键的小手机,屏幕伴随着滞涩的按键声一闪一闪的。金硕珍捏住她眼前凌乱的发丝,轻轻拨开,还真有种在喂养流浪的小黑猫的错觉。
他把关东煮推过去,望舒吃完后又恢复到之前趴桌子的模样,半晌,她的声音从帽子和手臂的缝隙里挤出来。
“你是因为可怜我吗?”
“什么?”
彼时,金硕珍正在剥饭团,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让他没能听清望舒说了什么。他被米粒的高温烫了一下,再抬起头看过去,也就是这一眼——
“我说,金硕珍,你是在可怜我吗?”
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一身黑色的卫衣,在周围都是白色的背景下显得更加渺小,更加格格不入,仿佛是幸福的土地上裂开的黑色裂缝。
她似乎是吃饱有了力气,连望着他的眼神都变得锐利。
他想要开口说什么来辩驳安抚,可哽在喉咙时才发现:不可怜吗?自己难道不是因为可怜而关爱她吗?
金硕珍一瞬间的哑然,他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显得单薄苍白,望舒说的一点也没错。这感觉像是溺进深不见底的温水里,被温热的泉水瓦解吞吃,被她茫茫无际的眼神一点一点削皮刮骨。他努力地想辨别她眼底的波澜,却连愠怒都感觉不到,视线最终垂落在她握着手机的左手。
这时候望舒反而变得温和,她说,“虽然我没有父母,但我不缺爱,我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我是有人爱的。”
“只不过爱我的人,不在了而已。”
望舒抬头喝了口水,便利店的纸杯被微微捏瘪,女孩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空旷的、只彼此的便利店格外分明,像是重石坠地。
望舒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看一场她生命中注定会绽放又衰落的山楂成熟,开的漫山遍野的红,从酸甜、到甘甜、到酸涩、再到苦涩,嫩嫩的红果怀着一生的悲伤和野花坠入泥土里。
金硕珍无法形容,只觉得心尖开始发烫,像要在烛光里融化的蜡烛。
“谢谢你,”望舒站起身,离他愈来愈远,也离灯火通明的白昼越来越远,“这是我应该说的。”
这声谢谢,却听着比所有的嘶吼都难过,来的刺耳又揪心。
望舒站起身,利落地把手里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脚步不停地走向大门,推开,没有停留没有犹豫地融入雨夜里。女孩单薄的身影在细雨里变小,变得模糊起来,逐渐消弭在黑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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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吐司许多年之后,金硕珍再回想起那天在便利店她的决绝,还是会心悸。彼时,他看向窝在自己怀里看电影的人儿,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烤吐司望舒会伸个懒腰,拒绝回答当时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