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饶是金硕珍已经做了许多年医生，自以为不论多血腥的场面都能够免疫，可他却变得手忙脚乱，大脑只能认识到：一个小孩血淋淋地在他眼前自杀。

他小心翼翼地从浴缸边捞起望舒的身体，止不住的皱眉——太轻了，好像只能感受到衣服被水浸湿后的重量。

金硕珍蹚着水，把她抱出了浴室，灰色家居裤的裤腿被血水染成深色。

金硕珍迅速地确认了她的呼吸心跳等生命体征，确保她只是晕过去后，又检查了确认她身上没有新增的伤痕，这才算稍微放宽心了点。

他还算镇静地拨打了120，等救护车来的间隙，金硕珍让望舒平躺枕在他腿上，处理了她泡在水里发炎了的伤口，动作轻的像是在对待新出生的婴孩。他心里忍不住生气，明明这些伤口他下午的时候才上过药，现在被水泡的发炎脓肿，比她刚来医院时看着还要可怕。

他明明是生气的，可当视线落在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的时候，气又全然消失不见了。

那感觉像是望着溺水之人，他看她颤颤悠悠地被海水裹挟着，连忙递给她一块浮木，想尽办法救她的时候，她却抱着那块浮木，头也不回地扎入深海。而他站在岸边，惊诧地看着她身死。

金硕珍不明白，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十六七风华正茂的小孩舍弃生命？

他简单处理好伤口后，倚着柔软的沙发，低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腿上面色苍白的女孩脸上。望舒似乎也很难捱，失去意识了还紧紧皱着眉。

金硕珍指尖落在她的眉心，动作轻轻的，本想舒展开她紧皱的眉头，可触手却一片滚烫的温度。

她发烧了。

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金硕珍不可置否地抿紧嘴，救护车没来，他只能先做些物理降温的措施。他又找了套干净柔软的衣服，扶着望舒的肩膀让她半靠着沙发，仔细地换下了她身上的湿衣服。

等到救护车来，他身上的衣服也折腾的湿漉漉的了，在闷热的夏风下，没一会就烘干，留下皱巴巴不可抚平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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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硕珍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等上夜班的同事给望舒做检查。

深夜的医院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零星值班的护士在查房，金硕珍垂头忙着什么，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为了联系她的监护人，金硕珍顺走了望舒的电话，是很古老的款式。但打开通讯录却什么都没有，他不死心地按开电话键，都只是一串串没有备注的数字号码，根本没有带名字的备注，一个都没有。

金硕珍把仅有的几串号码划了好几遍，也没看出哪个是她父母的，只好选了一串最近通话的号码拨了出去。

没人接。

他无奈地撑着头，挫败地看着手里不太灵活的小手机。

折腾了这么久，他头发已经完全干了，发尾微微翘着，被骨节分明的手压在掌心下，柔软的黑发从指缝间透出。

“诶，硕珍，你还没走啊？”

金硕珍抬头，遇到值班的同事刚给望舒做完检查出来。他略带疲倦地摇摇头，“这是我邻居家的孩子，还没联系上她父母…怎么样？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伤口发炎了，导致有点发烧，挂点水就好了。”

“那就好，麻烦了。”

护望舒打了针睡着了，医院床位紧张，也没人来给她缴费，金硕珍就让护士把她安顿在了他诊室里的小病床上。

金硕珍刚推开自己诊室的门，望舒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回电，他动作顿在原地，手还拉着门把手，走廊里明亮的白炽灯歪歪扭扭地照进来些。

还没等他开口，一个清亮的女声透过屏幕传过来：

“舒仔！怎么啦？我刚才洗澡去了，没接着电话。”

“……”

这明媚活泼的声音，一听就是和望舒差不多大的女孩，肯定不是望舒的家长。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好，这里是医院，请问你能联系上望舒的家长吗？”

“家长？”对方好像很疑惑，“舒仔没有家长啊，她爸妈早就离婚了，都不要她，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生活啊。”

“等等…你说你是医院的？舒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等等我这就去！”

像是被一口巨浪吞噬。

金硕珍都忘了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了，他安抚了望舒咋咋呼呼的朋友。等电话挂断，一切又归于静谧的时候，他又看向病床上盖着被子，静静闭着眼昏睡的望舒，似乎连氧气都在蒸腾。

金硕珍好像忽然间明白了，望舒眼睛里总是承载着的一场大的暴雪是什么，是一个被遗弃的、悲伤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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