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直盯着阿娘?”
薛青姝笑着将他的长命锁扭正,美艳的脸上带了笑,白皙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蛋,触手冰凉,她心中刺痛,仍笑着去理他的长发。
裴雪空,“许久未见阿娘,有些想阿娘做的糖糕了。”
薛青姝好笑的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幺儿。
她指尖点点他的眉心,笑盈盈的,“你啊,就晓得使唤阿娘。”
薛青姝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哪里会做什么糕点,她自幼便是被当作当家主母培养长大的,又哪里要学这些。
只不过是幺儿捧场,便是她做的糕点只见其形,未得其神,这孩子也十分喜爱。
裴雪空眼角弯着,绝艳的脸上清冷渐消,“阿娘。”
他伸了伸手,又想起自己已然不是个孩童,须得知礼数,守规矩。
薛青姝笑着,张开双臂,将清瘦的幺儿抱在怀中,如幼时那般,温柔拍拍他的脊背。
“阿娘在呢,阿娘回来了,”想起这些时日幺儿受的委屈,她亦心中酸涩,“阿娘的离奴,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孩儿。”
薛青姝摸得到他锦袍之下分明的骨骼,方才又见着原本挂在脸上的软肉都不见了大半,当娘的自然心疼不已。
裴雪空揪着她衣袍一角,垂眼,侧过脸去,略略贴了贴她的脸。
薛青姝,“…好了,阿娘去给你做糖糕吃,今日可喝了药?”
见着裴雪空点头,薛青姝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薛青姝拢着衣袍直起腰来,转过身,眼睑垂着,掩住了眼底饱含的水光。
目送阿娘远去,裴雪空这才咳了起来,他咳的眼角都冒了泪,脸都红了起来。
“小公子。”
守在暗处的决明蹙眉,他一早就瞧见了裴雪空在强忍着咳意。
裴雪空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我无事,许是辣味涌上来了。”
决明并不信他这样蹩脚的理由。
裴雪空无奈笑道,“好,便去请白敛来吧。”
决明这才匆匆离去。
裴雪空张开手掌,掌心里淌着艳红的血液,他仍弯着眼,摸出帕子,仔细擦拭干净。
“…许是,太呛了些。”
…
镇国公府难得的一家团聚,往日里不是大公子被派遣至偏远州县,便是二公子住在金吾卫,今日倒好,一家子整整齐齐。
不过…
裴朔之撩开衣摆,大剌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抬眼,“你又是谁?谁许你坐在此处的?”
桑澈无措的咽了咽口水,“…外祖母要我坐在此处,可是刻了谁的名字吗?”
他楚楚可怜,一双眼隐约含着泪,要掉不掉的,或像是被裴朔之狠狠欺负了一番。
“刻字?”恹恹的男声打着哈欠,黑发半束,一双凌厉的眼下乌青点点,“刻什么字?莫不是府里丢了什么东西?”
“说起来,二哥你可曾看到我新养的那只小雀儿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泫然欲泣的桑澈,只眼神放着光,扭头盯死了裴朔之。
裴朔之,“什么小雀儿?我只知离奴院里有个小丫头,名为阿雀。”
他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不欲同这人对视。
裴韫之又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狐疑道,“二哥当真不曾见过?小弟院子里那丫头我见过,远不及我的小雀儿油光水亮。”
裴渺之换了一袭黑色锦袍,缓步进了正厅,他很淡的瞥了眼睡不醒的裴韫之,平静了接下话茬。
“既养的油光水亮,许是被贪嘴的烤了果腹。”
裴韫之大受震撼,瞳孔一阵紧缩,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裴朔之,活像是看到了对方嘴边还挂着几根雀毛。
他捂着心口,眼眶霎时间红了个彻底,“怎会如此!我的小雀儿!我的心肝宝贝!”
“嘤嘤嘤呜呜呜啊啊啊!!!”
裴朔之,“……”
裴渺之早在裴韫之开口前,便占据了有利地形,他站在最远处,很淡的对上了裴朔之谴责的,生无可恋的目光。
裴渺之弯了弯眼,笑得一派温柔,“你怎这般看着我,现下不大哥雪夜捡你的时候了?”
裴朔之,“……”
裴雪空进了正厅,便听得两岸猿啼,他习以为常,并平静的行至大哥身旁。
裴韫之啪啪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二哥你怎这般不做人!你可知小雀儿在我心中的地位!你可知多少个夜晚醒来,我望着…”
裴雪空听了一耳朵,忽笑道:“三哥,前些时候,送到砚竹楼中的食盒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那碳烤小鸟,好吃的不得了!”
裴韫之擦了擦脸上的泪,摇头晃脑,滔滔不绝的夸赞起那日的美味来。
裴雪空怜悯又好笑的看着他,“那时你还同我说,那几根毛长得与你的雀儿一毛一样。”
裴雪空字正腔圆,裴韫之如遭雷击。
待到老国公与老夫人都坐下了,他才恍然回神,裴韫之一个甩头,愤然道:“你!裴朔之?!”
正夹菜的老国公眼皮子一颤,老夫人阴沉着一张俩,冷冰冰的看过去。
薛青姝询问般看向长子,见后者笑着摇头,便也安心的为裴雪空盛了碗热汤。
裴朔之,“…食不言。”
裴韫之,“我们家何时有这般规矩了!”
他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怒瞪裴朔之,“你快说!说!”
老国公放下竹箸,沉声道:“你们俩又在闹什么?”
裴朔之扭脸看去,从鼻子里冒出一哼,抱着手臂,“我不管,祖父,今日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
老夫人攥着住箸,冷声,“你大伯母便是这般教你的?”
裴韫之,“…这与我大伯母有什么关系?”
他抱着的手臂缓缓垂下来,蹙眉,不解道的怼了怼裴朔之的手肘,“莫非你碳烤小鸟的调料是从大伯母那儿偷来的?”
他挠挠头,更为不解,“可大伯母也无须做这些个琐事,更不必讨好旁人啊…”
裴韫之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很低,却不想被老夫人听了干净明白,她攥着手指,显然也听出了一股子指桑骂槐的味儿来。
她死死攥着手指,只恨不得甩那个死崽子一巴掌。
——果真是外室之子的儿子,与他亲爹的外室娘一般讨厌!
她放下筷子,起身,愤然离去。
桑澈自然不好继续坐着,只能放弃获取信息,匆忙跟了上去。
裴韫之重新抱起手臂,“所以,调料哪里来的,竟然让我的小雀儿这般美味~”
裴朔之,“给,自己尝去。”
他摸出一个油纸包,随手丢给裴韫之。
后者如获至宝,笑眯眯道,“好二哥,二哥,你真是我的心肝大宝贝!!”
想起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的小雀儿,再见他这副仿佛被掏空的肾虚相,裴朔之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之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