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弄玉阁中仍旧一片寂静,甚至比往日更为幽静。
未曾听人叫他早起用膳喝药,裴雪空便是意识模糊,也生出了几分困惑,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了下,他蹙着眉心,缓缓睁开眼眸。
嗅到过于熟悉的香气,裴雪空莫名耳根一热,随即欲盖弥彰的揉了下耳垂,懒声开口道:
“什么时辰了?殿下今日很清闲吗?”
谢妄尘一袭玄衣,发如墨色。
他就站在床榻边,这般静静俯视着熟睡的裴雪空,也不知站了多久。
谢妄尘微微歪头,笑道,“左不过是些琐事,也不必我时时紧盯着。”
他再自然不过的坐在床榻边上,抬手将裴雪空散乱的长发整理了一番,又轻笑道:
“今岁秋猎,可要同去?”
裴雪空眨了眨眼,笑弯了眼,“我倒是想去。”
裴雪空撑着床榻坐起身,“殿下若是硬要带我走…”
他笑着,雪白的手指揪着谢妄尘的衣袍一角,澄澈的眼眸之中莫名带了几分诱哄。
谢妄尘挑了挑眉,按住他的手,揉了下他的指尖,“那便去吧。”
他垂眼,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裴雪空的手指,便只是坐在那里,都似蛊惑人心的妖精。
裴雪空想着前些时候长姐寄回的话本子,那里头便有一个诱人堕落,拉人入地狱的妖精,写的,也是一副顶顶要好的样貌。
脾性也同眼前人相差不大。
裴雪空迟缓的眨了眨眼,“殿…”
谢妄尘薄唇动了动,未将话语吐出,更不可能去打断裴雪空的话,他盯着裴雪空的眼睛,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裴雪空倒也不大在意谢妄尘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捏住,尽数拢住又从头开始,如此反复,这么些年下来,他也习惯了。
裴雪空轻咳一声,“殿下这般容貌,无论怎么瞧,都好看的紧。”
“不过是副皮囊,”谢妄尘招了招手,接过下属递来的大锦盒,“新得来的狐裘,你瞧瞧,可还喜欢?”
他打开锦盒,将精致又暖和的狐裘披在裴雪空身上。
见着毛绒绒的裴小公子,谢妄尘心情颇好,他盯着裴雪空,不错过他每一个神情,又淡淡的开了口:
“王府之中还有雀金呢,”他弯了弯唇,“待做好了大氅,便给你送来。”
裴雪空忍俊不禁,“我原想着殿下这般早是来做什么,所以是来送礼的?”
谢妄尘哼笑一声,并不作答。
不过这答案,也十分的显而易见了。
“叩叩——”
时雨听着卧房中的动静,轻轻叩门。
“小公子,可要用膳?”
“嗯,”裴雪空起身,睨了谢妄尘一眼,“莫要挡着本公子的路。”
谢妄尘笑容更甚,他给小公子让了路,目送他去了锦绣屏风后自己换衣裳,他漫不经心,心道,幼时哭着叫自己穿衣裳的小团子,果真是长大了。
——这何尝不算生分呢?
裴雪空换了竹色锦袍,方从屏风后走出来,便瞧见谢妄尘同裴渺之一坐一站,二人脸上的神情倒是格外严肃。
小公子自觉这不是自己该听的,他止住脚步,却不想,那头两人一同看了过来。
谢妄尘微微扯了下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懒声笑道,“后退半步做什么?坐过来一同听听。”
他又看了眼裴渺之,语气淡淡,“裴侍郎,坐罢。”
裴雪空,“…你们确定这是我可以听的?”
谢妄尘,“有何听不得?”
真正听不得的,他从未说出口过。
那些凶残冰冷的自己,他也许久未叫裴雪空瞧见过了。
裴渺之笑看幼弟一眼,只道,“楚家豢养了不少私兵,凉州处亦有他们的人,那般做派,与土匪无异。”
回忆起自己在凉州所见,裴渺之眼中再无半分笑意,“那凉州刺史,许也是楚家的人,官官相护,倒也算一脉相承。”
裴雪空微愣,“…可是楚贵妃的母家?”
“是。”谢妄尘看他一眼,笑说,“怎么,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雪空目光复杂,摆摆手,“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我。”
谢妄尘轻笑,示意裴渺之继续。
裴雪空垂眼,凝眉,他若是没记错,这位楚贵妃,便是当年在宫中公然毒害帝后嫡子的那位。
到了如今,也有十几年了,这位楚贵妃仍盛宠不衰。
但要说帝王昏庸,也是不可能的,今上开疆扩土,免百姓受苦,受惊,且颁布的政法皆是为了百姓,自他登基,国力强盛,边疆再无战乱。
无暴虐之举,甚至十分听劝,心中有天下,有百姓,是个难得的明君。
谢妄尘睨他一眼,淡声道,“后宫那些人,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局势,他可不会爱人。”
裴雪空震惊回头,却不见裴渺之的身影,他微微松了口气。
又无奈道,“妄议…”
谢妄尘笑着看他,裴雪空话头一转,“殿下日后也会如此吗?”
谢妄尘眉眼疏冷,只哼笑着,捏了捏裴雪空的脸蛋。
“我可不是他。”
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话其中的渊源。
裴雪空却还是道,“陛下属意你,来日你若是…”
“长离,”谢妄尘喊他,很淡的陈述,“我不会是他。”
裴雪空一愣,两人四目相对,裴雪空能够清晰的看得到谢妄尘眼中的认真——他在认真的跟自己承诺,眼中似有漩涡,诱他入神。
他率先移开视线,舔了舔唇。
“…喔,还未用膳,我去小厨房催一催!”
望着裴雪空手忙脚乱的背影,谢妄尘垂眼,周身气息变得危险起来,他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轻声,“又如何。”
便是皇帝将皇位捧给他,他也是不要的。
不过是看那些蠢货为了帝王一眼,上蹿下跳,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副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
且谢妄尘实在身有反骨,最不爱瞧着那些个丑东西得意。
他淡淡的瞥了眼软榻旁的话本子,勾起唇,“给本王好好查查。”
暗处有人领了命,悄无声息的离去。
睚呲必报,斤斤计较,嗜杀成性,这才是帝后嫡子,诸人闻之色变的宸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