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姝方踏出大和院的门，便听得身后茶盏碎裂之声。
她仪态端方，丝毫不慌，只很冷淡的扯了下唇。
“走罢。”
薛青姝轻轻扶了下发髻之上的银簪，她正了正流苏，大步离去。
华岁，“小姐这就去弄玉阁了？”
薛青姝拧了下眉头，轻轻抚了下心口，“不见离奴，心中总是不痛快，且老二回来了，再不去，便叫他胡乱纵着离奴？”
华岁笑得温和，只道：“家中公子感情好才这般的。”
薛青姝只笑一笑，眉心微蹙，“我倒也晓得他们感情好，只是…”
幺儿胎里不足，生来便有心疾，莫说大大小小的风寒，便是吃食中加了不该加的东西，都要叫他昏上一场。
华岁自然也知晓自家小姐的未尽之语，她亦是看着家中公子小姐长大的，哪里能不知晓小公子的身子是何等的弱。
“那便不等姑爷了？”
——镇国公裴月白进了趟宫，回来便朝着大和院来了。
只是被老夫人手底下的人半道拦了去，只道后宅妇人之事，他们男子不便插手。
裴月白刚争辩了两句，便被老国公的人叫了去，也不知在谈论何事。
提起了裴月白，薛青姝眼中难得带了几分淡淡笑意，“不必，等他做什么？”
横竖他还要在父亲那处待一炷香的功夫，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瞧瞧自家的那几个小子。
弄玉阁——
裴雪空只浅浅尝了一口新鲜的白菜，便被裴渺之叫了停。
他握着金箸，回味般舔了舔殷红的薄唇，良久，他舒展眉头，歪倒在二哥肩上。
裴朔之挑了挑眉，“可尝到了？甜辣味。”
裴雪空，“嗯，很不错。”
能够尝着味，裴雪空已经足够高兴了，他眯着眼笑了笑。
“京华楼近来新得来的食谱，”裴朔之理了理幼弟凌乱的长发，笑道，“有不少新鲜吃法，只是你脾胃弱，少吃些总是好的。”
裴渺之紧盯着裴朔之的目光略略移开几分，于是裴雪空便听到二哥压低了声音，笑着道：
“待入了夜，二哥给你递些吃食。”
他笑眯眯的冲他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
裴雪空笑着咳开，他掩着唇，直咳的脸色苍白。
裴渺之眼皮直跳，慌忙轻轻拍拍幼弟的后背，“离奴。”
“无事，笑得太高兴，这才呛着了。”
裴雪空摆摆手，弯着眼冲大哥笑。
便是裴渺之心中有气，也被他这笑给笑化了，更别提他从未同幼弟生过气。
裴朔之懒懒歪在裴雪空身上，语气十足幽怨，“大哥你心中只有离奴，那我呢？我是你雪夜在外捡来的吗？”
裴渺之，“你莫不是失心疯？”
他不欲同他搭戏，只一巴掌拍了下裴朔之的后脑勺。
“莫要压着离奴。”
裴朔之直起腰来，笑眯眯的叹气。
“还是我们的小离奴最可爱了~”
裴雪空，“…二哥，我已经不是幼崽了。”
放在十年前，裴朔之这么说话，兴许裴雪空会红着脸接受表扬。
可现下他都要十五岁了，再听这话，心中羞耻非常。
裴朔之歪头，盯着裴雪空，笑道：“那又如何？在二哥心中，你从来都是个可爱的小团子呢~”
他抬起头，看向裴渺之，寻找同盟，“大哥你说呢？”
裴渺之将裴雪空歪歪斜斜的发冠扶正，认真道：“有兄长在。”
有兄长在，离奴便不用长大。
裴雪空一阵好笑，然而眼角酸涩，他垂着眼，笑笑，“知道了，你们好烦啊。”
“我们这才来多久，离奴就嫌弃我们了吗？”
裴朔之夸张的捂住嘴，眨眨眼，“离奴你嫌弃了大哥可就不能再嫌弃我了哦~”
裴雪空，“……”
裴渺之眉心蹙了蹙，见着裴雪空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便不再说旁的，只收拾了食盒，随手丢给裴朔之。
裴朔之头也不抬，一手接过食盒，小虎牙又着了凉。
薛青姝被迎进弄玉阁时，便见着这一幕。
长子仔细将包裹中的物件一一摆好，放入该放的地儿，次子笑眼弯弯，低低的同小弟说着什么。
薛青姝离家前，裴雪空脸上的掩不住的病弱苍白，而今瞧着，总算红润了起来。
她轻咳一声，红唇微弯，“你们两个，倒是知道赖在此处。”
“母亲。”裴渺之转过身，笑着行礼。
裴朔之仍赖在幼弟身旁，笑得狡黠，“阿娘，弄玉阁的小厨房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儿子日夜惦记着呢~”
薛青姝睨他一眼，只道：“你倒是嘴馋，前些时候怎还去你外祖家将胡叔掳了去？”
裴朔之扯了下唇，蹙眉回想了阵儿，“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变化，裴雪空似想到了什么，头痛的厉害。
果然，下一瞬，裴朔之站起身，笑嘻嘻的开了口：
“我也是个听命行事的，阿娘若是想寻仇，不若去找宸王殿下？”
裴朔之摸了摸下巴，“也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前些时候大肆搜罗了一帮厨子，后又掳了一批医者，近来又笑得十分叫他不爽。
薛青姝，“…裴朔之。”
裴朔之耸耸肩，“咳，习惯了，习惯了。”
习惯使然。
纵然宸王殿下是京城众人口口相传的活阎王，身为宸王的直属下属，要紧的心腹，裴朔之总是能平等的创死每个人。
包括活阎王本人。
裴雪空，“…二哥，你只有一个脑袋，都不够殿下砍的。”
裴朔之笑得弯眼，“是啊，二哥的脑袋不算要紧，我们小离奴的脑袋可砍不得。”
他这么哄了一句，看了眼天色，不着调的凑到母亲面前。
“阿娘，好容易一家团聚，今夜吃什么？”
薛青姝正将裴雪空贴身的长命锁给他戴上，闻言，头也不抬道：
“自个儿去找管家。”
薛青姝摆摆手，一句话将嬉皮笑脸的次子打发了走。
裴渺之看了眼直勾勾盯着母亲的小弟，温柔笑笑，拎了个空包裹，紧随裴朔之的脚步而去。
裴雪空望着阿娘，鼻尖满是娘亲身上的香气，他鼻尖更为酸涩，手指欲抓她的衣袍，却只是攥紧了手指。
要如何言说呢？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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