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披件衣服带了钱包就冲了出去,到了地方,远远就看见响趴在桌上,啤酒瓶围着他摆了一地,桌子上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被捏扁的啤酒罐。
老板一脸愁眉苦脸地坐在他身旁,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他迎上前指指响说:
大排档老板“你老公今天喝得太多了,本来今天还有个小伙子跟他一起来,但是后来他们在饭桌上吵起来了,那个小伙子就气冲冲地走了,然后你老公就开始成箱成箱地喝酒。”
我向老板连连道谢,然后掏出钞票结了饭钱。暮春夜晚的风依旧带着一丝凉气,我摞紧大衣,走到响身边,弯下腰拍拍他的背轻轻地说:
李晓夕“响,我们回家睡吧。”
响应声抬起头,满脸都是醉酒后的坨红,他的眼角挂着泪珠,看见我后痴痴地笑了起来,他揽住我的腰肢,将头靠在我的身上,又哭了起来。酒精让响的口齿变得不清,他断断续续地哭着,呢喃着,声音很小,就像我哥死得那年一样:
李响“晓夕,师父没了,师父没了……”
李响“我好像也做了一件错事,这件错事不仅让我失去了安欣,也剥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的资格。”
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抚抚他的头发。
那天响抱着我哭了很久,连晚上做梦时还在啜泣。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就回到了莽村,去找我哥留下的遗物。
哥的房间妈一直保持着原样,就像哥还在家里一样,我找到了哥的钢笔和用过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哥的遗书,这是他的队长亲手交给我的,说这是他们队的传统。
我看过哥的遗书,内容很潇洒,字也很潇洒,不像我如今写的这样,啰啰嗦嗦,也不知有没有人愿意看。
哥的遗书只有几十个字:吾身死后,愿吾父吾母岁岁平安,愿吾妹幸福美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哥活着的时候是个武侠迷,平生最爱行侠仗义,悲悯众生疾苦,只可惜走的太早,要不然京海上空的黑云至少会散去一朵。
我含着泪带着哥的东西离开,在返程的路上接到了响的电话,我累极了,躺在车上正睡得深沉,到了我们的出租屋前时才堪堪苏醒。
手机显示未接电话20+,全是响打来的。
我赶紧下了车,正好撞见响。响夹着电话,一边穿着夹克一边急急地冲出门去。
我的电话又响了,还是响打来的。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响终于看见了我,赶紧冲上前,急得几乎大吼:
李响“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李晓夕“我回了一趟莽村,拿了点我哥的东西,手机静音了……”
听到哥,响的语气软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柔声跟我道歉道:
李响“对不起晓夕,我刚刚语气太重了。”
李晓夕“我也有错,刚刚在车上睡得太死了根本看不到你的电话。”
我和响一起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彼此。
见气氛凝固得令人窒息,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响的衣角:
李晓夕“响,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李响“好。”
我和响去吃了一碗牛腩面,吃面的时候,响正给往我碗里夹着牛肉,突然开了口:
李响“对不起晓夕,昨天晚上我喝得太多了……那个点把你折腾到那儿。”
我笑着摇摇头:
李晓夕“响,这是好事,喝多了酒就能哭出来了,有些泪不哭出来会很痛。”
响又把头闷了下去,他扶着头,仿佛是又想起了昨夜自己与安欣吵架时的场景。我掏出哥的笔记本,将它推到响的眼下:
李晓夕“响,这是我哥生前用过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他从警这些年的一些心得,还有……他的遗书。”
李晓夕“今天我去莽村给它取了回来,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帮帮你。”
响愣了愣,他看着笔记本,泪好像又要掉下来,我却朝他摇摇头道:
李晓夕“响,你要永远无愧于心。”
后来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第二天出来时已是工作日的早上,我正在厨房里煎着蛋,他就已蹑手蹑脚地出门替我买了豆浆回来。
坐在饭桌上时,响之前颓靡的神色已消去大半,仿佛已然想清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做。
他将油条放进我的碗里,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李响“晓夕,我想清楚了,不管如何我都要保全师父在世上最后一点清白。”
他好像真的把“无愧于心”听了进去,我知道是哥的在天之灵起了作用,于是决定在晚上下班的时候去陵园看看他。
我很喜欢晚上去看哥,后来去看响也是。烈士陵园晚上的风不是冷的,一年四季都是暖融融的,比市中心要惬意得多。
晚上下班后,我买了两个果篮和一些纸钱,分给了哥和曹队,还特意多买了点金元宝,烧给哥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我在墓碑前谢了哥,又在曹队面前谢了曹队,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给他们说最近我和响,还有身边人的故事。
说到最后时,我说起了和响的婚事,不禁有些落寞。我打开一罐啤酒坐在哥身旁,给他浇了点,然后猛灌一口,晕乎乎地说:
李晓夕“哥,我好想穿一次婚纱。”
待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时,天已然黑透了。我从楼下看屋里亮着灯,这才知道是响回来了。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鱼和牛肉已经出锅被摆在小桌上,剩下两道蔬菜已被炒得有七八分熟。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看他。响见我回来,便笑着从厨房出来,替我拉开椅子,将我按在了椅子上。
我说:
李晓夕“响,今天是什么日子?”
响说:
李响“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的心突然间开始跳得很快,等响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后,他像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束红如火焰的玫瑰。我惊得捂住了嘴,可响却拿下我的手,将花塞进了我的手里。
响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李响“张彪告诉我,九朵玫瑰,寓意着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你之前总说我一介武夫,不懂浪漫,所以我特地和张彪学了一招。”
李响“他说他就这么送给他女朋友的,所以我……晓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激动得泪如泉涌。响慌了,他最看不得我哭,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他抱着我替我擦去泪,又安抚似的亲了亲我的额头,柔声说:
李响“晓夕别哭,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不能哭。”
响松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指环,如当初京海一中定情时般退后两步,只不过这次,他是单膝跪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
李响“晓夕,嫁给我吧。”
李响“我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也不会说什么情话,我只想未来的每个阶段都有你,也只有你。”
李响“我们年少相识,相伴成长,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李响,没有你也没有今天我打心底里感到幸福的生活。”
李响“我爱你。”
那一刻,我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样:风作了唢呐,黄灿灿的灯光成了高高挂起的灯笼,隔壁砖块彩电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是为我们祝贺而连片烧起的炮竹。
我将小时候在村里看过的嫁娶场面想了个遍,待我回过神时,响已将戒指套进了我的无名指,原是我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未语泪先流。
我和响终是在那个夜晚定了终身,没有任何阻隔,没有任何世俗的束缚。
响带我回去见了李山叔,响的妈走得早,李山叔一个人拉扯响长大,辛苦了一生,见响将要结婚自是欣喜不已。
响和李山叔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我家提亲,带了一摞丰厚的礼,我爸妈因李山叔是同村人而不愿收,最后还是在响的再三劝说下收下了礼物。
我爸妈并没有要多少彩礼,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三千块钱,也没有要三金之类的东西,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李山叔给我和响造个家。
李山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还说自己会搬去祖宅住,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会留给我们。
我和响终还是心疼李山叔,没让他真的搬出去,只是象征性地将产权划到了我的名下,我和响继续在市里租房子住。
在我们订婚后,响被破格提拔为支队长,接替了师父曹闯的工作。我不仅由衷替他开心,还畅想起了未来我们更加美好的生活。
响并没有为此感到多高兴,或许是与他先前说的师父的事情有关。他开始疯狂工作,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忘掉所有的愁苦。
我的准新郎因为升职工作量增大的原因,在婚前玩起了“失踪”,这导致我们的婚期一拖再拖,惹得我爸妈不太高兴,但为了支持女婿的工作又不能说些什么。
我妈常问我:值吗?嫁给一个可能让你守家的警察。
我总会憨笑着摸摸头说:值,因为爱一个人,为他做什么都值。
就这样,我们办结婚证的时间拖到了7月末,响特意向队里请了一天假,宣布了我们的婚事,听说还向队里的小队员们允了喜糖,说是办完喜事发给他们。
2000年7月26日是我们办结婚证的日子,响特意穿了警服,而我穿了那条他在发第一笔工资时给我买的白裙子,然后花了十几块烫了个一次性发型,涂上了我最喜欢的口红。
我们站在大红背景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到响一身警服,身姿笔挺,不由得连连赞叹,不仅细心指导我们怎么笑最自然最好看,就连按快门时都变得专业了许多。
领完结婚证后,我们的婚事算是告了一段落。因为响工作的忙碌,所以我们婚礼的事情一直没能提上日程,到后来我干脆说不办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办吧,反正我们还有好多年。响每每提到这件事都感到愧疚,他说他不仅没能让我穿上婚纱,还没有时间陪我,导致我嫁给他受尽委屈。
我说:
李晓夕“这是我的选择: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所以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