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耶和华睁眼之时

他如同一只受惊的鲸，挣脱思绪的纠缠在梦境之海中奋力上游，顺着洋流蹬着尾巴在水中晃动，银色的气泡从他的呼吸孔中排出，包裹着呐喊迎着从海面射下来的阳光浮出冰冷的海底直至破裂，可怜的鲸把头探出海面，沾上一点阳光温暖的海水拍打着他的皮肤，现实的温度不断的将他皮肤上那些分布不均的水珠蒸干或者凝结。

梦境之海上面的现实什么也没有，非要说这只鲸看见了什么？那只能说他看见的只是一片茫茫的刺骨的白，天空闪着绚丽的光彩，像是晶莹的玻璃。

他感到海水晃动，像是一只被装在玻璃瓶里面的鲸。

他感到恐慌，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的汗腺开始排出体液。

他于心跳加速即将要冲破胸腔的压迫感中醒来，如溺水的孩子获得氧气时大口地喘。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被雨水打湿木头发霉的气息，混合着杂物间里铁锈和稻草的味道，洛夜坐在地铺上，他的手死死抓着左胸口的衣服，喘过气之后又倒在地铺上，抬起一只胳膊置于额前。

自从见过的那个女人，他几乎就没怎么睡过好觉，洛夜有时会梦见他的母亲，又有时在梦境中回到家族被抄的那个晚上，而刚才，他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鲸。

呼吸和心跳逐渐稳定下来之后他看着天花板，耳朵听见旅店外面的喧哗声，他知道是那条从北方南下的大船游到了这里，外面的人们都是因那条大船而庆祝。

洛夜在地铺上躺好久才决定起身，或许刚才是在梦境之海中遨游太久导致他现在有点饥饿，他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推开杂物间的门，隔着木板他都还能听见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楼下的水手似乎对那条大船格外的感兴趣。

但这些声音全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洛夜停在了楼梯口，整个旅店随着一个黑色军服的男人到来变得安静下来，洛夜慢慢的缩回脚步，皱着眉头眯上眼睛从楼梯口看着下方的情况。

“我是北方独立军队第五分支的指挥官布莱克，刚才有一个小孩偷了我的证件，并且进入了这个旅店，请例行接受调查。”

布莱克站在旅店的柜台前，一双紫色骇人的眸子打量着旅店的老板，旅店老板不敢抬头看他，前几天还跟洛夜吵过架的嗓门在戴着黑色军帽的布莱克面前声音明显小了很多，连语气都毕恭毕敬起来。

“尊敬的官老爷，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孩子，这可都是些即将出航的水手，可没有您说的什么孩子……”

他迎着布莱克的目光回答，逐渐低了眉眼，把目光全都集中在握着自己衣脚的手指上，布莱克启唇吸了口气，目光又盯向别处，稍作停顿了一会再次发问。

“那……您有没有见过一个蓝发蓝眼的孩子？他还长着一双精灵耳朵。”

“这个……先生，你要说蓝发的孩子我倒是没见着，但我知道二楼有个蓝发红眼的客人，但他没有精灵耳朵……那耳边是圆的……”

“嗯？”

他的眉头再次紧锁起来，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通缉犯的脸，布莱克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当他的眼神扫过楼梯口时便停了下来。

洛夜快速缩回身子，转头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死死的盯着他，洛夜霎时间屏住呼吸，瞳孔随着睁大的眼睛也开始扩大。

她蓝色的眼眸流转着晶莹的光波，像是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子似的，洛夜甚至都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他自己的倒影。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着他自己的倒影，那是多么的惊慌失措啊。

洛夜正要张口，站在他面前的乔戈尔伸出一个手指抵在他的嘴边，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然后拉着他把洛夜推进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又迅速把门关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我们之间无需再有过多的交集！”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愠怒，而乔戈尔却丝毫不恼，甚至还悠闲的打了一个哈欠，不紧不慢的对他说。

“我这可是在帮你，刚才楼下的对话你也是听到了的吧？我估计待会那人就要上楼来查房，你那个杂货间里又没有窗户，要不是我把你拉到这来，你待会想怎么逃？”

洛夜听完她的话，闭上眼睛单手扶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乔戈尔说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如果他退回那个杂物间的话，等布莱克上来检查时，他只有正面硬杠的选择，如果想要在正面硬刚中试图溜走的话说不定旅店门口早已布满了那个军官的下属，溜走的难度就更加大了。

冷静了些的洛夜再次睁眼看向乔戈尔，他深呼吸喘了一会儿气，原本紧抓的拳头然后再次放开。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原本靠在窗边的乔戈尔顿时紧张起来，木质楼梯发出一种被皮质靴子踩的“嘎吱嘎吱”响的声音，两人同时听见了这种声音，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眼神间传达的同一种信息——那个军官上来了。

此时刚走上二楼的布莱克在楼道间下达了命令——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房间，而一楼的客人也不允许擅自到处走动，旅店老板和布莱克二人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敲开二楼的房门，两人都感觉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几秒对视后乔戈尔快速走向洛夜，掐住他的后颈脖逼着他弓着身子，然后又推着洛夜向床边走去，洛夜瞬间会意配合着俯下身子躲进床底，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原本松动的木质地板被两人的动作弄得嘎吱作响。

在楼道间逐个排查房间的布莱克顿时停住了脚步，他扭头只盯着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他确认刚才那声响动就是那个房间发出的。

“尊敬的官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站在他旁边的旅店老板见布莱克一脸严肃的样子低声地询问他，布莱克歪了歪脑袋，眼神又瞄向比他矮了一截的旅店老板。

“听到刚才的响动了吗？”

“听…听见了官，老爷。”

旅店老板低着头，眼珠往上瞟了一眼，发现布莱克又继续盯着那个房间，便没有再过问，于是揣着手继续低着头，官老爷的心思他哪里敢乱猜，他现在猜着前几天差点跟他吵起来的那个蓝发红眼的小子一定不是个好人，早知道当初就把他赶出去了。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老...老爷，其他的房间不用查了？”

“不用。”

布莱克说完便径直走过去，旁边的旅店老板手捧着一大串的钥匙串慌忙着找着那个房间的钥匙，紧跟在布莱克的后面。

他逐渐靠近那个房间，正要到门口时忽然传出一阵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并且伴随着女人的尖叫。

布莱克顿感不妙，在他两旁浮在空气中的夜魔之球忽然一下燃起了紫色的火焰，于昏暗的楼道中发出令人生畏的光，他快步走过去，牙关紧咬，现在那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很有可能在威胁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说不定还会再犯下命案。

他来到门前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只看到了一个因为他而惊慌失措的白发女人，地上还有一个被打开的箱子，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他就站在门口，而那个女人急忙的收拾地上的行李。

“真是抱歉，先生，让您见笑了，旅店老板好心将我的行李放在衣柜上，可是衣柜那么高，我只能碰到我行李的边啊，刚刚听见您一来，我这身子害怕得直哆嗦，不小心就将这行李箱摔在地上了，真是让您见笑了……”

布莱克明显的感到了女人的害怕，并且发现是一场误会之后放松了自己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严肃，但是在他脑袋旁边的夜魔之球上的火焰仍未熄灭。

“我很抱歉，小姐，让您受惊是我的过错，你刚才有被箱子砸到吗？没有受伤吧？”

布莱克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跟旅店老板讲话时缓和了一些，半蹲在地上的乔戈尔攥紧了衣服摇了摇头，布莱克见乔戈尔的穿着不同这里的水手渔妇便估摸着她应该是某个大家小姐。

“小姐，您有什么物品摔坏了吗？我可以赔付给您。”

乔戈尔再次摇摇头，继续低着头收拾自己的行李，布莱克见状也没有继续过问下去，并且他自己还有公务在身，向半蹲在地上的乔戈尔再次道歉之后，布莱克又继续排查了其他的几个房间，再次确认没有目标人物后准备离开。

乔戈尔听见布莱克踩着木质地板走远的声音逐渐消失便又站起身子对着床轻咳了两声，躲在床底板许久的洛夜这才敢爬出来，他的头发和衣服上弄的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天晓得那床底有多脏，搞得洛夜起身往外爬的时候还呛了两口灰。

“我又欠你个人情，小姐。”

洛夜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将头发上的蜘蛛网剥去，当他说完时乔戈尔再次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那个人还没有走远……”

洛夜以前听说过那个军官，传闻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使诈，不过乔戈尔这回可能算是走运，有一说一，刚才那一出乔戈尔装的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妇人。

但他也估摸着这样的戏码不会蒙住布莱克太久，布莱克马上会察觉到不对劲然后再次折回来，他们得赶紧在这时逃跑，不然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恐怕都难逃跑。

乔戈尔的眼睛望向了床边的小桌子，微微扬起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洛夜很快就会意，乔戈尔走到门口悄悄把门关上，让木门发出尽量小的声音，洛夜则用小桌子抵住木门。

“希望这样能拖一些时间。”

洛夜说着，而乔戈尔又拿起那个整理好的行李箱放在小桌子上面，增加了抵挡物的重量，两人都不敢再拖延时间，来到窗户边准备爬窗逃走。

窗口说不大也不小，刚好够一人通过，洛夜示意乔戈尔先走，他恐怕乔戈尔的力量不够而导致行动缓慢，自己后逃走说不定还能在她爬窗的时候推她一把。

“被通缉的可是你，而不是我。”

乔戈尔催促了一下，同时告诉他时间不够了，洛夜才站上窗前的桌子翻窗爬到旅店的顶层上去，见洛夜整个人已经爬了上去，乔戈尔才站上桌子准备翻窗逃走。

她回过头看了一下，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黑色皮夹，她把黑色皮夹扔在地上，在洛夜的催促声中把身子探出窗外。

此时的布莱克站在旅店门口，他正要迈出脚步离开旅店，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便又收回了脚步，转过身子快步向二楼走去，旅店老板见这个官老爷刚要走还以为提出的心可以放下来时被布莱克这一举动又弄的一惊。

“官老爷，您这是要干嘛啊？！”

老板看见布莱克的行动也不敢做过多的阻拦，急忙跟上去想要看看情况，而布莱克没有过多的搭理他。

他回想起那个女人的穿着，像她那样的名门闺秀怎么会来到这样穷酸的地方住宿，布莱克没有过多的时间对自己刚才的反应做懊恼，他跑到那个他曾怀疑的房间门口，拍了拍门发现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被堵住了。

“该死！”

布莱克暗骂一声，低声让老板站在旁边，自己则后退了两步，他的手上燃起了紫色的焰火，随后他捏紧拳头带着火焰猛地向木门砸去，木门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瞬间被砸开了一个大口子，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木门后面的抵挡物也被撞到对面的墙壁旁。

他走进房间中，眼见的窗户外面有一缕深蓝色的飘带，布莱克迅速向前跑去发现飘带已经从窗户外面的上方消失不见，他又想起刚才那个女人的衣服上也有深蓝色的飘带，这让布莱克不得不怀疑刚才那女人与通缉犯洛夜是一伙的了。

此时布莱克牙关紧咬着，虽然眉眼间没有半分怒意，但他那遮不住的精灵耳朵已经憋的通红，布莱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揉了揉眉间，现在他得赶紧通知当地的警卫队，趁那两个逃犯还没跑远之时抓住他们。

“官老爷！你、您！”

旅店老板见眼前的这位官老爷气成这副样子，一时紧张哆嗦的连对他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甚至都差点忘了用敬语称呼他，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才能让这位官老爷平静下来，免得这大神又砸了他们家的东西。

“弄坏的东西我会赔付给您的，请您放心。”

布莱克的火气逐渐平息下来，他转过身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现在他要将抓逃犯的事情交给当地的警卫队，他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好即将要上那艘大船的达官贵人们。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好像踩中了什么东西，他顿时停住脚步，把脚从躺在他脚底下的东西上挪开，竟发现是个熟悉的黑色皮夹，打开里面还有他的证件。

刚平息的火气这时又冲上心头，布莱克怒气难忍，下楼便通知站在旅店门口的下属要求让警卫队严把小镇的各种出入口，同时让警卫队派人寻找那两个逃犯的行踪。

现在洛夜和乔戈尔正在小镇上的屋顶上飞驰，如同低空行驶的飞燕一般掠过空气，小镇有两名逃犯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这个地方。

现在两人因刚才的行动早已被逼的没有退路，现在能逃脱追捕的方法只有前往港口，根据当下的情况洛夜也只有相信乔戈尔的份。

天空放晴，远方传来海鸟的叫声，它们与汽笛声混合在一起，揉和在海水的咸腥中。

海水温暖，沉在海底的耶和华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