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城中村，华丰废旧汽车处理厂。
天下着蒙蒙细雨，姜亦打一把黑色的伞，从里头走出来。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环顾四周，一家餐饮店也无，她叹一口气，只能饿着肚子回到有烟火气的地方再说。
碰巧，看时间的时候看见手机里的未读信息。
于朗一大早给她发了早安，她也很有耐心的回复，早。于朗又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说，早上吃了肯德基的营养早餐。
于朗回复一串问号：？？？你们寨子里有肯德基？
姜亦笑，没理他，说她要出门一趟，晚点联系。
于朗说好。后来过了半个小时，他又问：“我快到宁波了，有什么想吃的吗，给你带回去。海鲜，小鱼干？我听说这边的苔菜饼特别好吃。”
姜亦现在才看见，不免心中一动，微笑浮上嘴角，想了想，说：“都想吃，要不都尝尝吧。”
信息刚发出去，突听身后有人唱道：
「山歌不唱三五年，好多山歌记不全，心想找妹唱两个，不知小妹给成全。
山歌不唱两三春，好多山歌记不清，哥想找妹唱两首，不知小妹给开心。
唱首山歌不要钱，一要心宽二要闲，只要我俩情意好，铁板搭桥万万年。」
贵州当地话唱的，姜亦虽听不懂其中意思，但听这顿挫大致能联想到，应该是山头对唱一类的情歌。声音苍老而沙哑，跟这旖旎曲调极不相称。她转过头，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正踩着一辆人力三轮车慢悠悠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姜亦嘴角的笑意还没隐下去，随意的这一瞥，恰好和那老人的视线撞上，老人家急忙摆手，尴尬地笑了笑，说：“哎呀，那个，你别误会，我一把年纪了，不耍流氓的。”
他顺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接着道：“这歌是坐我车的客人教我唱的。这位年轻老板，问我会不会唱歌，会的话车钱多给一倍的，我踩三轮那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当然答应噻。”
他讲到“车钱多给一倍”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
三轮车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半眯着眼，半睡半醒。姜亦正转头去看，突听身后一声催促：“前面的老头，快走快走，后面堵住啦。”
道路狭窄，姜亦和人力三轮车并排站着，身后的一辆拉货三轮就过不来了。
三轮车内的年轻男人听见催促，不胜心烦，转头对那人大声道：“老人家踩三轮不容易，你催什么催，赶着投胎？”
拉货那中年男人被人这么一骂，心中恼火，对骂道：“你会不会说话，我是怕我后面的化肥和牛粪臭着你们，才叫你们快走，真是有毛病。”说完转动电动三轮车的把手，急哄哄往前冲了上来。
姜亦眼见后车冲了过来，急忙收了雨伞，往道路边上让去。下一瞬，电动三轮车挤已经卡住了人力三轮的左轮，老人晃晃悠悠踩不稳，被对方拖着走，进退两难。
三轮车内的年轻男人叫余砚文，他酒量一般，最多只能喝三两白的，昨天晚上他竟然喝了半斤多。
所以他醉了。
当他摇摇晃晃从小酒馆出来时，天已经亮了，正好看见一辆人力三轮经过，于是拦住了拉车的老头：“去余之城。”
这下，酒气上来了，余砚文伸出一只脚，狠狠踹了一脚对方车斗上的化肥袋子，把车往边上踹出去几公分，两辆车的轮子解了开来。
对方颠簸着往前开，刚开出去，又回过头来骂了几句脏话，变骂边用手抓起车斗上的一块牛粪往人力三轮车里扔了过去，紧接着嘿嘿笑起来，转动油门，扬长而去。
这牛粪朝人力车飞过去，老人顿时吓得脸上变色，脚上不稳。姜亦见状，从腰上掏出皮鞭急挥而去，往老人眼前一挡，那块干牛粪不偏不倚的从余砚文的脸颊边擦过。
只差了那么分毫，就要牛粪贴脸了。
老人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余砚文也吓得一阵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那……你……我去！”
“我靠！”姜亦低声骂了一句，整理林善信遗物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部分都带了出来，这根皮鞭本只是想留个纪念，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可惜手生，方向不太准。
平日里余砚文从不和人起争执，但此刻半醉半醒，脾气比平日里大了不少，冲动劲儿也足。直到这块干牛粪从天而降，擦着他的脸过去的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余砚文从车上一跃而下，脚底生风，一路向姜亦跑去，穷追不舍：“美女美女，等等，等等。”
姜亦瞥了他一眼：“跑得还挺快。”
“美女，我昨晚上喝多了，不好意思让你看了笑话。”余砚文笑，目光打量姜亦手里的鞭子，“你这鞭子还有名字，叫……”
他视力不错，眯着眼辨别了一会：“叫追风？”
姜亦心里暗骂，真不知道她小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会在鞭子上刻字。她白了他一眼：“风追得上，鬼甩不掉。”
余砚文也不尴尬，哈哈大笑：“我叫余砚文，你呢？要不一起吃个饭，这里我熟，前面有个……”
没等人说完，姜亦扭头就走。
余砚文不笑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哎，你别走啊，你让那么大的一块干牛粪差点砸瞎我，总得负责吧。”
姜亦无语，继续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我手机没电了，饭也还没吃，你得请我吃饭。”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从旁传来，“两位吃饭吗？面条米饭都有，川菜湘菜都能做，来里面看看……”
余砚文寻声而望，抬头看店铺名，问姜亦：“你吃川菜吗？”
待他再转头时，身边哪里还有姜亦的身影。
细密的雨渐渐大起来，姜亦疾步快走，饶进一条巷道，进了一家面馆。
服务员的牛肉拉面刚端上来，餐桌对面一个人影就倾轧下来，遮住了半扇窗户的光。
姜亦没抬头，顾自将面汤上飘着的香菜一一挑出来，心里又厌烦又无奈：有些人真的，光甩眼色压根没用，也不知道是死脑筋还是脸皮厚，像一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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