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云南昆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2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机场候机厅提示音不断,姜亦坐了很久,手里握着电话,把屏幕按亮了又熄灭,熄灭了又按亮,举棋不定。就在机场广播第二次通报提醒语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给裴夏阳去了电话。
裴夏阳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阿亦,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外婆……她还在家吗?”
“你外婆,她啊,给你打完电话就走了,也不让我送。你回来如果是想再见她一面的话,倒是……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姜亦戴着口罩,感觉透不过气来,喃喃回复:“我知道。”
“你知道。”裴夏阳笑笑,但是姜亦听得出,这笑声很勉强,“那你回来,是想,来看看舅舅?”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我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要回去,我就是很想……”姜亦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心情。
裴夏阳从室外回到了屋子里,轻轻把门合上,说:“嗯,你就是想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情。”
“舅舅知道。”
“舅舅也是啊。”
“你外婆看得很开,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化起伏,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让我不要太记挂。”
“可是,你说,我怎么能不记挂。”
裴夏阳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声音低低的,像自言自语。
姜亦垂下的手略微收拢,不自在地舔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裴夏阳嘴唇微微翕动,哑着嗓子说了句:“阿亦,现在舅舅也没妈了啊,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
就是这一句话,忽然触动了姜亦心里最深的东西,她的表情几乎碎裂,哑口问:“舅舅,你当时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要让她走啊!你明明可以制止的!”
裴夏阳没想到姜亦会问得那么直白,印象里姜亦和他的关系一直是疏离而礼貌的,从不穷追不舍。
登机口排队的队伍正在慢慢往前移动。
姜亦拿手扣座椅扶手,铁制材料发出轻微的噌噌声响,很快又被周遭人群的喧闹声掩盖下去了。她继续说:“其实我很后悔,刚才电话里,我就应该大声告诉她,我不接受,我不允许,我不同意,可是我说不出口……”
“你的性子我还能不了解,你不是想说但说不出口,其实你心里已经选择了不说出口。反正,你外婆决定了的事,谁劝都没用。”
裴夏阳叹气,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姜亦这点还挺像姜素的,话不多,打定的主意非去做不可。
姜亦低下头,她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自嘲地笑:“我知道,我就是很不开心,我心里很气。我脑子里有点乱,我明明不该生外婆的气,可我还是忍不住。”
“阿亦,别这样。”裴夏阳给自己倒了杯米酒,呼啦一口半杯下肚,说,“其实一个人感觉到不开心,感觉到痛苦和愤怒,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总认为啊,我们这个社会,是把不开心和生气,这样的情绪给污名化的。你懂吧,就仿佛不开心或者愤怒天生就是不对的,就是要被改变的。
这一点,我不同意。
我们不开心或者我们愤怒,也是有堂堂正正存在的理由,它是一种很自然的情绪,面对危险我会害怕,面对复杂自然就会焦躁,这不都是健康的自然的反应吗。
我们是人嘛,又不是机器,就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话没说完,另外半杯酒也下肚:“像你外婆这样天天云淡风轻的,那是世外高人,所以她能成为魔巴法师。我们做不到也没有关系。”
姜亦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想干嘛,可能是对有着同一遭遇的亲人的本能抱团吧。
没想到,这一通话下来,心里这团乱麻居然真的被理清了一部分。
裴夏阳继续说:“对了,阿亦,别担心,想回来就回来。不用顾虑,以后家还是照样回,要是于朗那个小子不老实,你就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大概也是聊开了,话语间又恢复了以前的语气。
姜亦微抿了下唇,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舅舅,我发现你脑子里还挺多歪理的啊,在我面前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怎么在单位里连个小领导都没混到,不应该啊。”
她抬起来,把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眉眼之间也有了笑意:“就冲你这句话,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一定给你养老。”
裴夏阳啧啧两声:“果然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不过,你舅舅有退休金,你顾好你自己的事,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我就很满足了。”
说到“你自己的事”的时候,不自觉从口袋里掏出姜亦送给他的那支写不出墨的钢笔,钢笔的笔头被磨得很尖,里面沾了凝固的血。
他忽然一顿,语调变得正经起来:“对了,寨子里努老头家的那个女儿,昨天晚上没了,到底没救回来。”
姜亦也顿了一下:“啊?不是抢救挺及时的吗,外婆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
“一开始伤口恢复的挺好,但是后来,他女儿不肯用药,自己不想活了。也没办法,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一心寻死的人。”
说起这个,裴夏阳又想起努老头那个杀千刀的女婿,还有贵州那些枯木,感叹道:“他们家女婿,心术不正,被那种东西……附身,也算是死有余辜吧。跟他一起做那些犯法生意的那个兄弟,迟早也是要遭殃的。政府不收拾他,老天也要收。”
姜亦想,老天爷那么忙,不能事事都靠老天爷。
“舅舅,你当初不是打听过孙浩的表兄弟的事情,那会儿有没有听说地图的消息啊?”
既然东方怨气的源头在那一带,那有没有可能,那群人也见过地图,或者有过地图的消息呢?
毕竟,怨气不会无缘无故冒出来,那张地图必然就在不远处。
甚至,作为历史悠久的国家文物宝藏,极具收藏价值又充满传奇和神话色彩的东西,在民间必然有传闻。被古董爱好者偷偷收藏起来了也有可能。
在这盘以生命为代价的赌桌上,每个人都是暗中的一粒骰子。残忍的神之怨气戏谑一般晃动色盅,随时倾覆的命运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不知道下一次开盅结局如何,无人可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