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阳很累,也很困。原来,人饿到一定程度是无法入睡的,像有蚂蚁在身上爬,钻心的饿。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各种稀奇古怪的往事,一个片断连着一个片断。
他勉强提起几分力气,问:“你怎么知道的?”
程美儿半阖着眼睛,低着头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嘛,只听她说:“我看见他们的车了。”
当初抓他们的那辆车,就是去派出所接范国平的那辆宝马车。没错的,在恍惚的意识之中,她看见了车牌号,浙字打头的。
“那范老头为什么要诬陷亦姐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花到点子上,上头那些人办法多着呢,估计是收买了范老头。他们诬陷亦姐,多半是为了保住杨燕,也不知道钟大师那边怎么样了。”
和那黄毛对谈间,得到的线索其实很杂乱也很牵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她差不多理出了一点来龙去脉。范国平背后的人,绑架他们的人,应该就是杨燕说的,正在找地图的那个老板。
那人就是真凶也说不定,指使杨燕去抛的尸。
程美儿说:“所以,刚才他们问我,关于那张地图的消息,我干脆就将计就计。”
项阳刚才被打晕了过去,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问:“他们也在找地图?到底有多少人在找那张地图啊。妈的,不会是张聪搞的鬼吧?他不是没死嘛!”
“暂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既然是他们冤枉的亦姐,让他们出面澄清肯定是最合适的。”程美儿压低声音,“所以我就骗他们说亦姐有地图的消息,但是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就被抓紧去了。”
“反正现在杨燕已经跑了,他们只要让范国平说一句,是自己看错了。亦姐就没什么大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武侠片里说真话的人都死的早,勾心斗角才能活得久。
项阳显得很激动:“美儿,那他们信了吗?”
“我也不知道,猜他们是出去打电话给他们上面的人了。”
项阳心里有最坏的打算:“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和亦姐通上话以后,觉得我们俩没什么用,就把我那啥了啊?”
理论上来说,他们俩的确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现在只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儿,越快越好。紧张得声音抖,身子也在抖,小声说:“我们还是得靠自己,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程美儿脑子里有点懵,怔怔地说:“不会啊,那个黄毛明明说,只要找到地图,我们都会没事的。”
她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当初,项阳他们在台岛幻境里面,濒临绝境,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项阳舔了舔嘴唇,又抬头看一眼门的方向:“这些人是干嘛的,杀人都不眨眼哎,美儿,我们必须得逃出去。”
程美儿结巴:“我试过了……项阳,这个胶带太紧了,我咬不开。”
她脑子里全是浆糊:“我看了,这里就是荒郊野外,我们没车,没力气,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偷偷抬起手,抹掉脸上的一行泪。
项阳也叹气,他不想等死,但他毫无办法。
门外传来铁锁晃动的声响,黄毛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渐渐近了。程美儿心头一突,跟受惊的小鸟似的,身体忽地抖了一下。
黄毛笑嘻嘻看着程美儿:“妹妹,饿了没有?”
程美儿咽了下口水,双手一直不受控制的抖动:“有吃的吗?我们快饿死了。”
“大鱼大肉没有,给你个面包吧。”黄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旺旺雪饼,在程美儿身边坐下,脸上露出斯文的笑,“不好意思哈,面包没了,只剩下这个了。你现在和我说说,你们是从哪里知道那张地图的事情的。”
项阳眼神复杂地抬头:“那张地图?什么事情啊?”
“不知道啊?”黄毛看不惯项阳那副肥佬的样子,呸一口唾沫迎面而来,“看来是还想再来一顿打啊,死胖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
从门口进来的另外几个肥头大耳的大汉在一旁看好戏。人从来就是以貌取人的生物,长得可爱,可以吃旺旺雪饼。长得胖的,就只有挨打的命。
***
姜亦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裴夏阳打来的。
“出什么事了?”姜亦皱眉回拨,“是不是警察找你们了?”
裴夏阳那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姜亦一直沉默地听着,听着……没再说半句话。
直到挂了电话,都没能回过神来。
于朗也没说话,只牵住她的手:“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
路上很安静,正值黄昏时间,一格一格红黄色的夕阳映在地上,姜亦低头,看见光晕把于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气氛有点尴尬。
前天晚上,在月光下,在无人林间,明明接吻、拥抱都那么自然,像一对普通情侣。可不过几十个小时,姜亦又给自己架起了一层薄薄的杯罩。自己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
于朗问:“出什么事了吗?”
姜亦摇头:“打车回去,我收拾东西。”
“谁的电话?”
“我外婆。”姜亦轻声喃喃,“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于朗不明白:“走了?去了哪里?外婆不是和舅舅一起回寨子里了吗?”
姜亦死死咬着嘴唇,抬起头看于朗:“外婆,去找她的那棵树了。”
于朗心急:“怎么回事?”
姜亦的声音很小:“于朗,从今往后,我真的只有我自己了。”
“外婆走了,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她眼里涌现泪光。
“别哭,阿亦别哭。你还有我,我在这里。”于朗伸手搂过姜亦的后脑勺,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安慰。
姜亦没再出声,抖的很厉害,蜷缩在于朗怀里,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得了保护的屏障,陡然间失声痛哭。
她知道于朗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想大哭一场。
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闷闷地砸在地上,摔得一团糟,无声无息地裂开。
她脑海里不断回忆从小到大与姜素发生的那些片段,却发现,其实她与至亲的所有记忆,都寡淡到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