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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4)

苦海祺鑫

简亓走得很快,带起一阵染木香的风,脊梁挺拔架风衣。程以清蓦然想到白杨树。白杨树忽然顿足,微微侧过脸,眼神灼烧一种类似明火的热

简亓阿清

简亓你一直漂亮

程以清跟上去,在斑驳的日影下掉一滴泪说

程以清

程以清今天化更苍白的妆,素白的一张脸仅有嘴唇透一点黯淡的粉,像野花蘸了衰落的草色。化妆师给程以清打粉底,边拍粉扑边感叹道,程老师底子真好。简亓翘着腿坐在不远处看,浅浅地说

简亓很美

美和漂亮的定义又是不一样的。拍阿阳和她母亲的动作戏,依然在黑巷子里,依然没有太多台词。阿阳拖一身伤和冷回家,低矮破损的屋顶黑漆漆落满潮湿的霉味,撞上他母亲在刺啦作响的床板上贱卖身体。沾了浊秽的红的绿的钞票被塞进橱柜顶上的铁盒。阿阳被铁盒正正砸中额头,眉角霎时泛红、凹陷,冒鲜亮的血液,沿五官蔓延成恐怖艺术画。他一言不发地任由母亲的推搡和打骂。女人从牙缝里挤出在霉菌里滋生的脏字儿,同铁锹棍棒一同砸在他脊梁。阿阳把嘴唇咬出泛白的、深刻的牙印,只是一声声凄厉地叫

程以清

前额的发被粘稠的血液糊成下垂的藤蔓。他跪在黑又冷的湿巷,凝望暗无天日的狭小天空长达二十分钟。他一动不动,唯有眼神灼烧出千万种姿态的蔷薇花

简亓几乎屏息凝神,他盯着镜头里颤抖的、脆弱的、美丽的程以清,在时间分秒流逝的迅疾里头一次感到生命的悲壮。直到镜头缓慢地拉长、放远、定格在大片惨淡的夕阳,简亓才喊了停。程以清仍颓然跪立,双膝磨成细密的赤红色,同小腿骨折叠成刚硬的九十度棱角

简亓拨开人群、走进场上、蹲下,找到程以清的眼睛。他扶着程以清的肩膀轻晃一下,语气柔软

简亓这条很好

程以清缓缓回神,扯着带血的嘴角笑一下,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却猛然踉跄站不稳脚跟,被简亓眼疾手快扶住。接下来是配角的戏。程以清找位置坐下,照了照镜子说

程以清这特效妆化得挺好,看着真惨

简亓是你演得好,把阿阳演得很破碎

程以清点头,眼神忽而潋滟一层破碎的泪光。他刚才没哭出来,只是被扯得发慌,心底是湿润的沼泽眼眶却干涸成盆地

简亓问他为什么不哭。程以清的声线忽而抖落一层颤栗的白色颗粒,他带着哭腔喊一句

程以清简哥

很慢很慢地说

程以清阿阳不该这么轻贱的,他的眼泪比水晶珍贵

简亓

简亓你是阿阳,你说得对

而后抬手拭去程以清睫毛上零落的眼泪。泪水溺在指尖的纹路好比过期的胶水般粘腻,银色尾戒被渡一层清辉。半晌以后程以清开口道

程以清我继母也打我,比这个还狠,很早以前。那时候程以鑫也欺负我,有次我从楼上摔下去,差点成了脑症荡。

他的声音干涩,

程以清我不怪程以鑫,他那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在我印象里,他好像经常哭

程以清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轻快,他嘻嘻笑着说

程以清如果让程以鑫来演阿阳,他肯定会哭的

程以清轻轻伸手,抚上简亓戴着尾戒渡指关节,犹如拥抱一座嶙峋的山丘一样生痛。简亓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死死攥着。简亓阖上眼睛,沉默十秒后再睁开,眼里流悲怆的暗河,声音重重跌落千山

简亓我知道

简亓阿清,你不是他

黑巷子里的戏拍了将近一个月。程以清在霉菌里泡得快要腐烂,手臂都生锈,走一步就沿路掉破铜烂铁。简亓每日喝茶看剧本看相机,仍旧一副淡然模样。简亓在几十个片段里挑来挑去,最终留下几个。他头一次为删镜头感到心疼。程以清每个眼神都太珍贵,尘封一段悲苦的故事、塑造一个可爱又可怜的阿阳。程以清在一旁看简亓删镜头,撇撇嘴说

程以清好矫情、不敢断舍离,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儿

简亓是啊,所以我只会拍烂片

程以清被他的话逗乐,皱着鼻子笑,像只狡猾的漂亮狐狸

程以清那我很荣幸演了你烂片儿的男主角

#简亓好啊

少有地俏皮般眨眼,眼眶流出融化的暖玉来

简亓给你放两天假,我的男主角

程以清回旅店收拾东西,五十块一晚上的旅店。墙面刷成惨白,比阿阳的心境凄冷。他坐在床沿,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程以鑫死了两个月,家里忙着缅怀他,根本无人想起还有一个在外流浪的程以清。程以清把自己摔进灰尘覆盖的被子里,忽而想到简亓。好像只有成为阿阳的时候,程以清才是真正活着的。程以清拖着行李箱出旅馆,在门口碰上正在抽烟的简亓。

简亓你想听我和程以鑫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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