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亓在横七竖八的板凳之间站立，隔着绰绰的人影同程以清点点头说
简亓再见
程以清坐上他那辆小破吉普车，墨绿色，发动机轰隆隆几声，轮胎就踩着黑烟绕出沙地。简亓盯着那个方向又沉默许久，只觉得头痛难忍，冷风灌进大脑皮层。然后他接一通电话，朋友问简亓还在片场么，他想来找他。简亓简短地说
简亓在
而后利落地按掉挂断键，把朋友的半截话隔绝在另一时空。过一会儿朋友就来，第一句话就是问简亓
朋友第一天开工怎么样
简亓正坐在摄像机后边儿抽烟，双腿交叠搭在刚刚程以清坐过的椅子上，见朋友来了只是掀了掀眼皮，睫毛抖两下烟落两条灰。朋友识趣地又拉一条板凳坐下，调侃简亓说
朋友怎么，又犯烟瘾了，不是戒了吗
简亓狠狠地说
简亓滚
嘴唇的罅隙溜出苦棕色的烟雾。他把烟头摁灭在地板上，留一块绽放的雪绒花
从前程以鑫不让他抽烟，他竟然慢慢戒了，如今忽而又想把这几年空缺的慢性毒品一股脑再抽回来，给肺腑烧出黑洞。特别是在遇到程以清以后。阿阳又有了一次生命。他太爱阿阳
朋友自顾自地拿摄影机，把刚才程以清的镜头反复琢磨，再抬头眼神里多了几层惊诧与喜悦。他指着程以清最后那个眼神说
朋友这太好了，真的
简亓没转头看却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闷闷地又嗯一声，半天以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简亓就是因为太好了
简亓为《苦海》把命搭上半条。没日没夜用笔墨描绘一个烂俗的悲情故事，把自己所有的骨血都化作软泥镶嵌作每个字符的横竖撇捺，磨平棱角又长尖刺，变作温玉也成浮雕。他写了三年的苦海，写了三年的阿阳
朋友……我知道
朋友你是给……
简亓打断他的话，说
简亓我是给程以鑫写的，可我们早已分开，他演不出阿阳
简亓站立、垂首，凝视自己鞋尖晶莹的水珠和散落的烟灰，像凝视自己心上的疮疤和洞口。简亓很缓慢地说
简亓我感觉我对不起他
朋友问
朋友谁？
简亓程以清，我感觉我在杀人，我在杀掉一捧活生生的蔷薇花
程以清到片场的时候早晨七点。简亓独自一人静坐，目光穿透蓬着薄雾的空气膜。简亓总像一座沉默的雕塑，程以清腹中没有更合适的意象来形容他。他走过去同他打招呼，坐到他边儿上，说
程以清简哥早
简亓把目光重新填上颜色，笑一笑说
简亓你来了，你来了
他重复两遍又沉默，眼神却未离开程以清半分，程以清被他盯得头顶发毛，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指关节。咔咔的脆响。程以清两侧的头发软在两鬓，像黑色绸缎下垂，盖住几颗不明显的褐色小痣。他伸手拨了把头发，皱着眉拿一瓶水喝
简亓头发有点长了
简亓忽然说，用眼神对程以清进行一场细致的耳鬓厮磨
简亓阿阳是长头发吗？
他在问他。程以清转过去看简亓，对方剃了鬓角，五官锋利地切割深浅不一的云翳倒影，笑容挂在嘴角像透射而过的日光。程以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半天以后认真地开口道
程以清也许吧
程以清我想他自由
程以清讲话柔软、清脆，却又软糯像雀跃的阳光，圆润得很漂亮。这就是程以清，程以清很漂亮。太漂亮了，简亓说
简亓阿阳没这么漂亮。是吗？
程以清幽幽地看简亓，说
程以清以前那些导演也总夸我漂亮，Md
他笑骂一句，演个三级片根本谈不来理解人物，媚俗就够了。简亓看一眼墨蓝色的表盘，时针快要挨近数字八。他同程以清对坐、对望，又来一场没头没尾的对话，竟已消磨了太多时间。片场腾起喧嚣的人声。道具师抬着打光板过去，先说一句简导好，再说程老师好。程以清很开心的样子，乐得眯起弯弯的狐狸眼，朝简亓转过脸笑
程以清听到了吗
程以清说
程以清他叫我程老师诶
简亓也同程以清一起高兴，他起身抖落衣摆上的簌簌尘灰，掌心抚上程以清后颈的软发，没什么目的性地摩挲一阵，缓而暖。程以清像一只松鼠微微战栗，愣然讲不出话，然后他听到简亓说
简亓走吧，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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