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件事真的和太子妃无关,求您不要责罚太子妃……春琴……愿意受罚……”她一咬牙,满脸泪水的看了宋宛一眼,伏下身深深跪下去。
“是么?好……”容瑾的嘴角上勾,“来人,带走!”
“不要……求太子收回成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宋宛吓得声线撕裂,仅凭吊着的一口气,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两行清泪从眼角涌出,顺着苍白的脸蜿蜒而下。
泪眼朦胧中的这张脸,怎么可以,那么陌生……
此时,她距他不过咫尺之近,可怎么却觉得有千万里之遥……
“做什么都可以?”面前的男人,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眼底挂着瘆人的笑。
“好,既然要为这个贱婢求情,我成全你,去院外跪足两个时辰,我就饶她不死!”
宋宛还没说话,旁边的春琴已经失控到声音发抖,不住摇头:“两个时辰……太子……太子妃身子重伤未愈……跪两个时辰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春琴!”宋宛猛然出声制止,语声急而厉。
而后,她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
太子府内,一应下人家丁不下数百人,她要用剩下的半条命跪在众目睽睽的院中。
心中好苦好苦,无限悲戚将她填满,原来,从一踏入这道宫墙开始,她就输得彻底……
春琴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睁睁的看着宋宛径直走到院子里,直直跪了下来。
外面日光很大,光是走一圈人就会被晒的发晕,那个小小的人,瞬间就被明晃晃刺眼睛的光线包围。
容瑾抿着唇,目光锁住那人,不知为何,那令人不适的情愫在心里忽的一闪,让他的神情更加阴鹜。
胸前衣襟突然被人拉了一下,他低头,见到秦樱柔弱的小脸。
——太子,真的不是公主的错,求你不要责罚她了——
“她早已不是你的公主了,樱儿,你不必顾忌和担忧……”
“从今以后,我定会护你……若有人伤你,我绝不会放过!”
容瑾抱紧了怀中女子,眼见她身上伤处,心中的怜惜更甚,两道浓眉深深蹙起来,再度用披风裹紧了她,大步离开。
“火炎,你留下,看着她,不够两个时辰不许起身!”
他再没看那院中的女人一眼。
一身黑衣的侍卫得到命令,漠然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春琴跌跌撞撞爬到宋宛身边,泪如雨下。
“主子,你怎么样?你哪儿不舒服……疼不疼……一定很疼……对不起对不起……春琴该死……是我害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春琴不懂……”
宋宛的身子抖了两下,眼里的哀痛流成河。
何止春琴不懂,她也不懂啊……
夜里,宋宛发了高烧,两个时辰的下跪加剧了她的伤口恶化发炎,太医过来开了几就走了,谁也不敢多言。
迷迷糊糊的梦境里,全是碎片样的场景……
往日里,那个明艳恣意的小公主,在蓝天下自由奔跑,身后跟着两个天真可人的女孩,是春琴和秦樱。
她们一同欢笑,吵闹,一同闯祸,挨罚,一同长大……
忽而有一天,那个少年来了,一切开始偷偷变了样……宋宛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叫春琴帮她拿水。
却没见春琴,是太子府新来的一个小丫鬟,唤作“兰儿”。
“春琴呢?”宋宛心里一紧,清醒了大半。
“回太子妃,春琴她……”兰儿支支吾吾,似是不忍,低着头不敢看宋宛。
“她怎么了?”宋宛的心忽的提起来,急急盯着兰儿的脸。
“她被调到凌烟阁伺候……”
“你说什么?”宋宛惊的快跌下床,急火又一次攻心。
凌烟阁,是秦樱的住所,她到底要干什么?
“娘娘,您千万别激动,太医交代过了,您身子一定要好好静养,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兰儿心善,对宋宛抱有天生好感,对她的遭遇亦是同情。
“不行,我得去看看,快给我更衣……”宋宛急的话都快说不清,前日秦樱特意来“陷害”她时,眼里的暴戾模样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春琴过去,岂不羊入虎口?她实在不懂,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化那么大?那么柔弱良善,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杀死的姑娘,害起人来,却狠戾又决绝……
宋宛在兰儿的搀扶下,急急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小径,终于到了凌烟阁。
隔了好远,轻轻浅浅的木莲香味扑面而来,宋宛怔住了。
她紧走几步,忽的睁大眼睛。
容瑾居然给秦樱种了整整一个院子的木莲,风吹过,那无数的白色小花点点摇晃,清雅迷人,宛如梦境。
胸口酸涩不已,明明是她最爱木莲。
没成想,秦樱不仅与她爱了同一个男人,连花木也是……
“砰”的一声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连秦妃娘娘最爱的花瓶都敢摔,罚你三十杖都算便宜你了,还敢躲?”
紧接着,又是“砰砰”几声,是棍棒狠狠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宋宛朝前看去,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小小的春琴满脸污秽,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在地上,一名丫鬟手执棍棒,高高扬起,狠狠打在她身上,襦裙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痛的脸皱缩在一起,眼泪横流,但仍然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叫出声来。
又是一杖落下,宋宛的心被刀猛得割了一下。
“住手!你们干什么?”她急急冲过去,声线嘶哑,扑到春琴身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
“原来是太子妃来了,婢子们在惩罚不听话的奴婢,请太子妃让开!”
宋宛不受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大阑王朝,更何况是在太子府内。
连小小的奴婢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们知道,即便得罪了她,太子也不会找任何麻烦。
“什么惩罚?谁的命令?你们敢?”
“你们要打她,可以,我替她受!”
宋宛无比心疼的抱住春琴,眼泪簌簌而下。
“主子,你快走……别管我……”春琴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伸手,将宋宛拼命往外推。
“不……春琴……我不走……我要护你……你是为了我才……”宋宛哑着声,悲愤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抖。
见状,那几个婆子和奴婢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不敢妄动,宋宛虽不受宠,但有位份在,违逆主子是大罪。
“秦妃娘娘,您来了……”有人突然恭敬出声。
清淡的木莲花香扑进鼻息间,宋宛看到一双精致的女人的脚。她抬头,秦樱一张天真无害的小脸正对着她,眼神无辜而干净明澈。
她突然恍神,这张脸,任凭谁看到都会忍不住相信、疼惜、爱护吧,一如从前的她和春琴。
秦樱弯腰,将她扶了起身,并躬身微微福了一个礼。
“秦樱,你忘了春琴当初是如何待你?”宋宛的双目在喷火,满是愤恨。
大宛国二十八年的冬天,冷的让人要骂天,秦樱染上风寒,久病不愈,几乎就要失了性命,是春琴昼夜不眠的陪在她身边,替她一口一口喂药,丝丝入扣照看她,才终于把她拉回来。
可春琴却因此落下了夜夜睡不安稳,到后半夜必会惊醒的毛病。
牲畜尚且懂恩,人,怎会如此无情?
——公主为了个丫头特意来我凌烟阁找麻烦,不怕容太子知道么?——
秦樱的脸上还是那抹淡淡的人畜无害的笑,未施粉黛,更显得清纯可人,唯有那双眼底里的意味,让宋宛心惊。
那是胜利者的姿态,终究大仇得报的神情,似乎宋宛曾欠了她什么,如今终于可以把她狠狠踩在脚下的骄傲。
可宋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欠了她什么呢?
眼下,她也来不及想太多,春琴被打的遍体鳞伤,再这样下去非得掉了性命不可。
她看着秦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将无数不忿死死憋回去。
“秦妃娘娘,可否把春琴还给我?我愿……让出正妃之位……”
“不……主子……”被按在地上的春琴撕心裂肺,拼命挣扎,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呜咽到不能自已。
——让?——秦樱微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
——公主还当是从前呢,如今,我想要正妃,唾手便可得,何劳公主让?——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宋宛失控了,声嘶力竭大喊,身体在颤抖。
——不要什么,如今这般,甚好——秦樱慢慢打出手势,眼里的笑意更浓。“秦……樱……我自问往日待你不薄,你为何?”宋宛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秦樱的脸上还是带着笑,但那笑忽的变得又凉又薄,一点一点的阴鸷慢慢浮出来。
——待我不薄?那些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我费劲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东西,你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凭什么——
秦樱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是宋宛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只能清晰的感觉到,秦樱恨她,可是,她为什么要恨她?
——继续打——秦樱转过身,和那几个婆子打了个手势。
她看着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春琴,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别打死了,打死了就不好玩了——
婆子们得到指令,满脸褶皱的脸上浮起邪恶狠戾的笑,高高扬起了棍棒。
“砰”“砰”……
鲜血溅至半空中,春琴依然死死咬住唇,一声都不吭,嘴角的猩红缓缓流下,她眼中的光泽慢慢消散……宋宛彻底疯掉了,她蹭的冲过去,一把揪住秦樱的衣领,嘶吼道:“给我住手,你给我住手!”
旁边是莲花池,满池的莲花在微风中摇曳绽放。
宋宛揪住秦樱,双目发红,失控将她大力推进去。
“扑通”,秦樱狼狈落水。
“天呐,秦妃娘娘……”几个婆子和丫鬟惊惶不已,鬼哭狼嚎,匆匆奔来。
婆子松了手脚后,春琴的身子就像破碎的动物一样瘫软开来。
宋宛扑过去,一把将春琴抱进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簌簌滑落,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此时,莲花池中的女人,无声费力扑腾挣扎,看起来柔弱可怜,狼狈至极,但那嘴角却上扬,闪过一抹轻蔑而得意的笑……“春琴,你醒醒……醒过来看我一眼……求你了……”宋宛浑身颤抖不止,悲愤无以复加,巨大的恐慌将她的意识几乎淹没。
怀中湿淋淋如水淋洗过,那是春琴的血染透了裙褥,将宋宛的衣襟也染红染湿,摸一把就是满手的红。
女子十五及笄,春琴刚过十四,比秦樱小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怎么忍心……
旁边,兰儿被吓得不轻,匆匆跑走,叫人将宋宛和春琴带回了琉璃院。
秦樱被救上来,本就瘦削的小脸惨白如纸,浑身都打着颤,莲池的脏水从头顶上青丝一直流到脚底,她被一众婆子搀扶着,看着宋宛她们离开的背影,并未阻止,眼中的浅笑冷而诡异。
天边,黑云一层一层压上来,又厚又沉,快要下雨了,空气凝滞让人喘气也难。
琉璃院。
春琴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冷,鼻间几乎探不到气息,琉璃院仅有的两个御医连连摇头,大汗淋漓无计可施。“太子妃,请恕罪,臣等实在无能为力,您……节哀吧……”御医丢下一句后,匆匆离开。
宋宛瘫坐在地上,头部轰鸣不止,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小的人,哀痛到没有知觉。
片刻后,她猛然坐起来,跌跌撞撞往房间里走。
不,春琴……还有救,不能让春琴死……一定要救活她……
檀木匣子里,一颗通体碧翠的药丸静静躺着,发出淡淡的莹润之色。
聚灵丹,是宛国的无价之宝,需耗损数人心力,取千年雪莲配制,只此一颗,是出嫁前,父王偷偷塞过来的,他深知这诡谲似海的宫门有多凶险,万一哪天到了最后一步,能保她一命。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配上用场。
宋宛小心的将丹药拿出,碾碎进温水中,一口一口给春琴喂下,看着女孩惨白的脸渐渐有了颜色,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嘴角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不能让春琴待在这里,秦樱不会放过她,要想办法把她送走。没有一丝日光的下午,宋宛静静坐在床边,一刻都不舍得眨眼,柔柔的看着面前这个曾陪伴自己数载,愿以生命维护自己的单纯又良善的女孩,心中有万分悲戚。
曾亲口和她说,等她成年,便亲自替她觅得一户好人家,还要永远护着她。
如今,却是不能实现了,看一眼,便少一眼,离别后,恐怕此生再不能相见。
是夜,一身白衣胜雪的沐风进了宫,来帮宋宛带走春琴。
皎洁的月华在院子里层层铺开,男人静静伫立,清隽的面上已浮上风霜,如墨的眼里尽是哀痛之色。
“小七,他竟如此待你,跟我走吧,丢了这条性命,我也会帮你离开这里……”
“不……我怎么可以让你丢了性命……”宋宛拼命收回眼角要滑下的泪,对他笑:“走不了啊……”
她看向浓浓夜色中的高墙,绵延蜿蜒,密不通风。
怎么可以走呢?父亲,哥哥,还有宛国那么多的百姓臣民的性命,怎么可以弃之不顾……父王曾心心念念要将她许配给青梅竹马的丞相之子沐风,是她自己不肯,要嫁给那个人啊……
是她,亲手将自己葬送在这茫然空虚的深渊里……又是一夜难眠,不好的预感在胸口处一直凝滞,和浓的化不开的夜一般。
清晨,宋宛还未睁眼,兰儿又急又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子妃,太……太子来了。”
还未曾反应,宋宛只觉身子一凉,已经被人一把从床铺揪起来。
她来不及惊呼,身体已重重坠地,大颗汗水瞬间涌出,还未好全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
抬头,便是那张令人惶恐不安的怒气冲天的脸。
“宋宛,你竟敢谋害樱儿,这条命,怕是不想要了!”男人的玄色衣袍甩在她脸上,是透入骨髓的冷。
谋……害……?
不,宋宛急急争辩:“我没有谋害她,是她要杀死春琴,我只是将春琴带回……”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在巧言令色,樱儿如今重病在床,性命堪忧,是你要害死她!”男人厉声大吼,双拳紧握,是恨极了的模样。
“不……不是……”宋宛跪坐在地上,急切看向他,眼泪涌了上来,开始语无伦次:“不可能……秦樱她……不……秦妃她只是落水,怎么可能……你带我去看……我发誓……我没有害她……”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面前的男人突然凑近,清冷的眸子里迸出清晰的嫌恶和痛恨,一抹渗人的冷笑在他嘴角浮起。
那样的毫不掩饰的嫌恶,让宋宛眼前一阵发黑,心,好痛好痛,呼吸里都是无尽的苦痛。
“你……要干什么……”强烈的不安从脚底一直往上涌,她一开口,声音是哑的。
“……我要让你记住,伤害我的樱儿,该付出的代价!”男人冷笑,对着宋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让人心惊胆寒。
很快,宋宛就知道他说的代价是什么了……
隔天,有人在宋宛的大哥二哥处搜到了密谋造反的证据,紧接着,其他几个哥哥也被手下人举报,私通边境胡人的信件交到大阑朝皇帝的跟前,皇帝震怒,一道诏令下来,宋宛的六个哥哥全都被关进大牢,等待处决。
宋宛的天,塌了……
“太子妃,您快去看看吧,宋城主他……”兰儿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头撞在正要出门的宋宛身上。
“宋城主怎么了?兰儿,你说清楚……”宋宛的心一颤,来不及说再多,疯狂朝外跑。
前宛国的一国之主,最尊贵的王,此时正一身素衣跪在宫门口,冷风吹散了他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上爬满风霜。
宋宛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还未说话,眼泪已倾泻而下。
“父王……都是我……是我……害了你们……我该死啊……”她泣不成声,看着苍老了几十岁的父亲,曾风华无限,在战场上威风凛凛驰骋的男人,一辈子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如今,就这么如同蝼蚁般,无助又卑微的跪在这里,让天下人看着。
她的心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淬着最苦的海水……
“我的宛儿,别哭……”前宛国的国主颤颤巍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浑浊的双眼里是万分柔情:“千万不要这么想,不是你的错,是父王,父王没有保护好你们……”
“不是的……是宛儿的错……宛儿该死……宛儿不该违抗您……”宋宛哭到快要晕厥。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玄色身影,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的声音。
“宋城主可想好了?”
宋宛心里一惊,急速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容……太子……你在说什么?你们要我父亲做什么?”
“宋城主请愿,愿今日午时,在天下人面前自裁谢罪,来换你六个哥哥和宛国子民的性命。”容瑾冰凉的脸上有若有似无的笑。
“什么?不,不能这样……我的哥哥们没有谋反,胡人侵占我家园,我们和他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哥哥们不可能和他们勾结……”宋宛猛然站起来,扑到容瑾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袍,仰头看他,泪水不受控制般洒下。
“太子殿下……求你……求你救救他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替秦妃做任何事情……”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是不停的哀求,额头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有红色液体缓缓流出,早就忘记了疼痛。
容瑾静静站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眼前的女子,眼泪和鲜红的血液混在一起,从她清瘦的脸上滑落,她每往下磕一回头,细弱的脖子和嶙峋肩骨就露出来一些,这些天,她已经瘦的吓人。不知为何,他心底涌上来说不出的烦躁。
“太子殿下,不好了,秦妃娘娘又吐血了……”一名侍女匆匆跑来。
容瑾的脸色一沉。
“来人!既然宋大人有如此诚意,那便成全他罢,带走!”不紧不慢的声音,从那人口中缓缓道出。
“轰”的一声,天旋地转,宋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般,软软瘫倒在地。
“我的宛儿,好好活着……”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隐隐约约,她听到父王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
溺水一样难受,窒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宋宛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浑身湿透了,汗水涔涔……
木莲香气若有若无的飘在空中,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果然看到站在几步之遥的秦樱。
“你……”她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啧啧啧,公主可真是孝女,一个人睡了三天三夜,竟错过了宋城主血溅城门的大场面……”宋宛的呼吸一瞬间止住,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
“父……王……”如猫诉一般的悲鸣终于能从她的唇间溢出,她想再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原来,真正的悲痛,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三天三夜?她睡了三天三夜?
一转头,她看到桌案上,袅袅升起的白烟,还未燃尽的迷迭草。
是容瑾,是他!
当初,是自己教容瑾,迷迭草可让人安眠,但不可使用过多,否则会让人昏睡太久……
宋宛颤抖着,根本无法自控,她不顾一切爬下床,要去问问那个人,到底是有多冷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待她?
下一秒,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樱。
“你……会说话了?”
她从未听过秦樱说话,从十岁那年她入宫起。那年,她和春琴溜去宫外玩耍,遇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差点被一个恶毒的妇人当街打死,她救下了那小乞丐,并罚恶妇重打二十大板,送进牢房。
她发现那小乞丐竟不会说话,心生怜悯,将她留在了身边。
秦樱看着她,突然轻轻嗤笑一声。
“我一直都会说话,只是我装作不会说而已……否则,如何能获公主垂怜呢?”
“对了,有件事情公主恐怕还不知道,就在前天夜里,大牢里不知为何走水了呢,那大火啊,烧了好久好久,里面的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不知道当时被火烧的时候,得承受多少痛苦……”一瞬间,宋宛的耳边嗡嗡作响,她只觉眼前猩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身体也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灵魂都即将脱出。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然疯掉了,口里反反复复只能毫无意识的重复这几个字。
父王,六位哥哥,真的就这么离开人世了吗?留下她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世上煎熬。
“不是真的,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她突然抓住秦樱,大声尖叫。
“为何要骗你?”秦樱甩开她的手,突然又狠狠逼近,距离她的脸只有一寸。
“太子殿下带着我,亲自去了现场,验了尸骸,将那些烧得惨不忍睹的尸骸,抛向乱葬岗,很快就有野狗上来……”
她在她的心上,划下最重最狠的一刀。
“宋宛,你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现在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狠狠把你踩在脚底下的这一天,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多痛快吗?”
宋宛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
“哈哈……”秦樱突然又狂笑出声,自言自语一样:“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那么高贵,你拥有一切,他们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为了不被饿死,我要去垃圾堆里和老鼠抢食,我受尽冷眼欺负,被自己亲生母亲逼着去偷去抢,不去就要被打死……”
“你知道,被你打二十大板丢进监牢的那恶妇是谁吗?那就是我娘,进去没几天就死了,哈哈哈,她该死……”
秦樱的脸已经扭曲,表情十分可怖。
“所以,你害我,害死我父王和哥哥?”宋宛空洞的看着面前疯子一样的女人。
“是你,是你害死他们的,从一开始就是你,宋宛,若你不救容瑾,若你不是执意要喜欢他嫁给他,你的父王哥哥们,他们会死吗?哈哈哈……是你,明明就是你,怎么样,被最爱的人毁掉,国破人亡,这滋味,好受吗?”
秦樱恶狠狠看着她,笑的癫狂不止。
宋宛后退了几步,死死抿住嘴,灵魂几乎要从身体脱出。
是啊,她说的没错,是自己,害了父王和哥哥们,害了宛国无数死去的将士们。
她好悔,好恨,好不甘心……
秦樱后面说的话,她全都听不见了,她已经死去,她该让自己千刀万剐……
“宋宛,你知道吗,容瑾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你,他以为那么多年里支持他护着他的人,是我……”
秦樱诡笑着,在面如死灰的宋宛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而后,她站起身,施施然离去了。
这晚,临近午夜,琉璃院突然火光冲天。
容瑾带着火焱赶来的时候,房屋已经被大火包围,宋宛穿一身鲜红色的长裙,披散长发,赤着脚,站在高高的房顶上,那裙摆随风飘起来,很快就和火焰融为一体。
“快,救太子妃!救火!”容瑾一声大吼,才发觉声音在颤抖。
他不知自己是为何,胸口是从未有过的慌乱,那个女子,就那样决绝的站在高处大火中,她在笑,笑容是那般熟悉,熟悉的好像已经认识了一生的时间。
宋宛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而后,翩然坠地,像是火红色的蝶,被大火吞噬。
只听见一声巨响,柱子被烧断,整座宫殿倾覆。
容瑾只觉得眼前一黑,往前栽倒,差点直接晕过去。
“快看,太子殿下,这是什么?”
救火的士兵从废墟里挑出一件东西,是一截快烧完的折扇,扇子下坠了一块玉,通体漆黑,莹润有光。
容瑾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黑玉上,一股腥甜涌上来,“扑”的一下,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往后倒地,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