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内,今上端坐于上,只见他用手肘靠在案上勉强撑扶着头,脸色看着有些许憔悴却仍威严无比。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跪伏于案下的曹评,眼里充满着悲痛和愤恨。
“曹评,”今上低沉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殿内原本紧张的沉静,只听今上说了一句,“你可知,方才朕心里想杀了你千次万次。”
曹评听言,惶恐万分,直向今上请罪。
“微臣自知罪该万死,公主乃国朝长公主,陛下心爱,臣不自量力,不守礼法,冒昧唐突了公主的清誉,任凭陛下处置。然,臣以戴罪之身有事要向官家申明。”
“微臣与公主之事,乃微臣一人糊涂冲动所为,确实并无人指使。娘娘从未私下召见过臣父亲和臣,除了在宫内宴席上向娘娘请安之外,即便父亲偶有求见,娘娘从来也是驳回的。这一点宫中人人皆知,望陛下明鉴!而十三团练,与曹家、与臣并不十分相熟。朝中严禁朋党,曹家又岂会明知不可为而犯禁呢!”
曹评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此刻跪在官家面前,竟十分言辞恳切。
“是臣该死,臣与公主原以为官家心爱公主,皇后又是臣的姑母,定会成全我们。”说着,曹评竟轻轻凄笑了一声,“臣一时鲁莽,以至于如今境地,早已不敢奢求什么。公主尊贵之尊,臣绝不敢再打扰。”
今上仍不发一言,只听曹评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姑父,臣万死,但是求姑父告知,姑母现下如何了?臣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到姑母,甚至……甚至连累姑母失去了孩子,乃至一度生死垂危。若姑母有何不测,臣即便是万死也不能赎罪啊。”
“不准你咒她!!!”
今上原是久久的沉默,忽然愤怒大吼,将案上劄子狠狠甩在曹评身上。
“以死谢罪?你以为你的命值得什么?你以为你死了,朕的孩子便可以回来吗?朕告诉你,若皇后无恙,朕尤可饶你死罪,若皇后因此有什么事,朕要你和整个曹家陪葬!”
今上愤怒拂袖而去,只留曹评一人跪在殿中。皇城司仍围守在曹府四周。
今上回到福宁殿,只见秋和从殿内退出。“她还是什么都不吃吗?”
秋和行了行礼,便心疼地说道,“奴早上照着太医的方子给娘娘熬了滋补的汤药,娘娘不肯喝,秋和万般求着娘娘,娘娘没吃一小口就吐了,只是摇头。想着娘娘或许此刻不爱吃太过滋补的,方才,我又去备了清粥,可是娘娘只是倚靠在窗边,呆呆看着院子外头的天空,无论奴怎么劝,娘娘也不再应答了。”
秋和眼里泛着泪,梗咽地说,“太医说了现在娘娘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身子养好,放宽了心,以后或许还能有孕。可是娘娘现在这样,身子如何才能恢复啊。”
今上闻言,神色悲凄,“把粥给朕吧。”
待今上端着粥准备入内殿时,只听秋和说了一声,“官家,奴大胆请求,请官家不要与娘娘置气,娘娘此刻万万禁不起一点刺激了。她此次身心俱疲,却连半滴泪也不曾再流下,奴知道,她实在是太累了。”
今上听着,顿了顿,没有回头,缓缓往内殿走去。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只是仰头望着院中的天井。几日间,身形竟消瘦至此。他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他。殿内一片沉默。
他轻轻走到她的身边,她始终未转头看他,便蹲下与坐着的她齐高,将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那粥仍是温热。她并不张口,累极了般闭上眼睛,将头转向另一侧。他知道,她在无声抗议着他。
他扬手勉强她转过头来,再次将粥送到她唇边。她眼皮低垂,并不看他。
只听他说了一声,“曹评方才来请罪,此刻仍然跪在文德殿内。如何处置,只看他的皇后姑母是不是要他死了。”说着,便将粥送进她嘴里,她没有拒绝,像是咽下如何难以下咽的东西般吞下那口粥。
刚喂了几口,她便不断咳嗽,只是推开他。整个人半倒在椅子上,喘息着。
他见她如此痛苦,自己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扑跪在她身前,双手抓着她的薄弱的肩膀,竟轻声哭喊着,“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预备永远不原谅我了吗?朕那日看到你绝望昏倒在我眼前,鲜血不断的往外流,你倒在那,你知道那时,我有多么害怕吗?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如今,你却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如果折磨我你会好过一些,我任你处置,只是一样,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他哭着像个无助的孩子,言辞恳求着他的妻子不要离开他。
“我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丹姝,我绝不能再失去你了。”
听到他提到孩子,她再也无法克制地颤抖着流着泪,只是闭着眼,半晌,睁开眼,望着眼前同样悲恸的他。
“官家,臣妾只是倦极了。”
“方才,我坐在这,看院中天井上边,飞来几只燕子,院中十分美丽精巧,它们便作伴着在院中嬉戏,似乎十分快乐。可是没多久,便扑了扑翅膀自由自在地往天井外头飞走了。回过神来,才发觉,这院中只剩我自己了。”
“丹姝,丹姝,你不要这样,不要再说了。”他哭着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抚着他的脸,望着他那被触动的痛苦与挣扎,凄凉地说着,“赵祯,我们都被困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