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吉,你那样聪明,你说……宫中的人是不是其实都并不十分快乐。”
公主静静地倚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碧绿的柳枝随风轻轻拂着,将树下的人影儿隐住了,唯怀吉俯首立于公主身侧,默默听着公主的低絮。
“爹爹孃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从小到大,在徽柔心里,他们两个便是最无所不能又温柔和善的人。可是为什么,如今我瞧着他们却像是比宫中所有人都还要悲伤。从前爹爹不常去孃孃宫里,我想她常常一个人,必定孤单寂寞极了。可是如今,爹爹让孃孃日日宿在福宁殿养着,孃孃却不怎么同爹爹说话了。昨日我去瞧孃孃,她只一个人默默伏在案上写字,爹爹也不扰她,只是在一旁看着她。我知道,孃孃是伤心极了,这么多年才有一个孩子,就那样没了。”
“而爹爹,我知道的,他心中伤心难过其实大过所有人。他那么喜欢孩子,自从弟弟去后,他多想再要一个孩子,还是嫡子,如果孃孃的孩子长大,一定像爹爹一样仁德圣明,像孃孃一样聪慧温柔。”
“爹爹孃孃他们……怀吉,其实爹爹很爱孃孃是吗?即便姐姐失去弟弟那会,或是盛宠的张娘子失去妹妹们那会,爹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在福宁殿亲自守护照料着。”
“可是爹爹为什么又猜忌不信任孃孃呢,他不肯我喜欢曹哥哥,那日那句话,竟像是防着曹家、防着孃孃、防着宗实哥哥。皇城司还在曹府外守着,虽已全部更换了便装,却仍迟迟不退。”
“而曹哥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公主戚然地诉说,眼里望着满院因昨夜下的雨,被打落于地还未来得及扫去的花瓣,再也不是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怀吉,其实,我也不快乐。”
怀吉默然,官家孃孃的心思他不敢妄行猜测,曹公子的事他也帮不上公主,从小到大,他能做的,其实也只是陪着公主,听她开心时欢呼,悲伤时难过。他早就知道,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解人心的悲伤。而他能做的只是默默陪伴着公主。
垂拱殿外,今上刚下了朝,便唤缭子带上刚从宫外清风楼买的热热的烤羊腿,急急地回去福宁殿。秋和曾说娘娘爱吃,他便记下了。
刚一到殿外,只见秋和迎面而来,说是娘娘正与苗娘子还有公主共进晚膳,她们傍晚便来了,陪着娘娘说了好一会的话,娘娘今日精神似好了许多。
“真的?她今日真的好多了吗?”
“是啊,娘娘刚才还让奴把饭菜温着,待官家一回来便能吃上热的饭菜了。”秋和也觉得十分欣喜。
今上一楞,问道,“今日还有谁来瞧过娘娘?”
秋和不解,忽地想到,“午后,张先生来过,同娘娘在院中说了好一会话。”
“茂泽?”
秋和一惊,不知官家问此话是何意思,此刻便不敢多言,深恐说错了话,又造成官家娘娘之间的误会。
今上低头沉思,没多会儿便回过神,并不再多说其他,只是径直像殿内走去。
“爹爹回来了。”
今上一入内,徽柔便起身拉住官家。
今上往皇后脸上瞧了瞧神色,虽仍是有些苍白,确是精神了些。
“这是你爱吃的清风楼的羊腿子,缭子刚买来,还热着,你便吃几口罢。”
她微微楞了一愣,收过目光,便轻轻向今上行礼谢过。
苗娘子见状,便推说宫中还有事未处理,携徽柔告退。
今上坐下,刚拿起筷子,想到什么似的,随即又放下了,抬头望着她,“你今日可好些了?”
“臣妾好多了,多谢官家多日来的照顾。”
说着,也抬起头来,迎上他关切的目光,“臣妾在福宁殿叨扰多日,这原不合规矩。现下,臣妾已无大碍,这便该回柔仪殿去。”
“丹姝……”她突然提起要回柔仪殿,不知她心下究竟是如何,看着她似是十分淡然,他只觉茫然无措。
“官家不用担心,臣妾前些日子是任性了,发生了那些事,却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一时忘形,竟忘了身为皇后的职责。”她娓娓说着,竟像是费了好大气力,却努力克制着自己。
“官家,臣妾明日便回自己宫中去,好好做我那仁慈端庄的皇后。只是今日,臣妾还想再任性一回。”
只见她仍只是微笑着,望着他的眼里现出柔柔深情,“臣妾希望,官家今夜陪陪我,不批劄子,也不去其他娘子处,只是陪陪我。”
“好吗?丹姝任性一回,只要今夜。”
“什么?”他不懂,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请求过他什么,他发觉自己其实真的并不了解她。
今夜天冉疏清,夜色比平日更加柔和,下了灯,整个宫中一片静默。
唯福宁殿内灯火微微,夜半无人私语时,才最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