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一日

听着集市上人们纷纷嚷嚷的叫卖声，看着商贩们一件件摆开的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兰冥和炎瞳有说有笑地穿过人群，兰冥的手里还攥着几根还热乎的芝麻糖，吃得嘴角全是糖渣。

“说起来，你应该还没来过玉林的集市吧？”兰冥转过来看向炎瞳，“你毕竟只是来参加比赛的，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你一直在哪呢？”

“有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来玉林城的日子估计也不比你短。”炎瞳帮她抹掉嘴角的糖渣，“不然城主也不会让我来帮你们。”

“不对啊？我天天在这里转悠，怎么就没见过你？连传心术都没什么反应。”

“咳，我说过了，说来话长，回头等有空了我再告诉你。”炎瞳随口搪塞了几句，随后很自然地从兰冥手里抽走了一根芝麻糖。

“喂！你说拿就拿啊？这好歹是我的东西。”兰冥见状立刻伸手要抢，也忘了刚才炎瞳顺口搪塞的话，眼里此刻只剩下那根芝麻糖。

“这不是我付的钱吗？”炎瞳也很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确实是，毕竟是他掏的腰包，拿点回扣也不是不可以。

“可那是你给我的啊？自然要归我处理，还我！”兰冥不讲道理地把腰一叉耍赖，她知道炎瞳不会把她怎么样。

“好好好，还你还你。”果然，炎瞳一脸不耐烦的把糖塞进了兰冥嘴里，还刻意用力捅了一下。

打闹间，两人已经走出集市的范围，不知不觉来到玉林城的主道玉华街上，这里也是一样的车水马龙，热闹纷繁，现在正是饭点，附近的酒楼客栈热闹非凡，刀剁砧板的声音和楼内歌女唱曲的旋律混在一起。而就在两人的面前，一位身上放了肉的汉子穿着宽松的马褂，拿着蒲扇靠在一家客栈门口悠哉游哉地晒着太阳。看到走来的炎瞳两人，好像认识一样地，把手里的蒲扇扇了扇，向他们打招呼。

“哟，稀客，稀客！我这每天在这坐着，你小子我还是难得见一次。”

“这人谁啊？拉客人多少也看看认不认识吧......”兰冥刚想不客气地说几句什么来打消这种无来由的亲近，谁知道身边的炎瞳倒是一拱手，和那男人寒暄起来。

“出来转转，正好到这里，就过来坐坐。”说完，炎瞳轻轻从背后拍了一下兰冥，兰冥吓了一跳，也赶忙笑着应和炎瞳。

“好！我们这一行，来的都是客，里边请，里边请。”男人爽朗一笑，打着蒲扇把两人请进来。

“沙子客栈......”兰冥刚想问什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匾额，被客栈的名字逗得笑起来，“哪有客栈叫这名字的，来这吃饭不怕吃一嘴沙子啊？哈哈。”

“灵儿，去后边逮只鸡杀了，今天有客人。”男人把两人请到座位上，转身向着柜台帐房的位置喊了一嗓子，声音浑厚，好像打丹田里出来似的。

账房那边答应了一声，一个穿着褐色衣服，书生模样的少年起身，朝着这边招了招手，转身一撩门帘向里屋走去。

“那人是......”兰冥突然发现了什么，拍了拍炎瞳，“那人不是沙灵吗？上次元灵大赛的冠军，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认识他爹......”

“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身边这位......”男人看到两人对话，没着急说，打量了一下他们，随后才开口。

“兰冥，只是朋友。”炎瞳听到发问，认真回答，语气里带着恭敬和谦逊。

“只是朋友？哈哈哈，开个玩笑，既然是朋友，那也是我沙某人的朋友，孩子他妈，倒酒来！”男人朝着那边端着盘子的女人吆喝了一声。

“茶水就好，今天大概......”炎瞳摆了摆手，眼神瞟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兰冥。

“怎么？瞧不起我？喝酒就喝酒，真当小姐我没喝过啊？”兰冥狠狠地瞪了炎瞳一眼，一旁的男人拍手哈哈大笑。

“兰姑娘好豪兴，那沙某今天也奉陪到底了。”

一旁端着盘子的女人走到后厨，把残羹剩饭倒到饲料桶里，又急匆匆地转到酒窖开了一坛酒，把酒壶灌满了，连同杯子一起送过去，一旁的沙灵见到了，打上几句招呼，也向后面客栈院子里走去，父亲叫他杀的鸡得快点了，那边还等着呢。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后院里此刻桃花夭夭，随风吹拂，落英缤纷，侧边竹篱间，几只班羽高冠的大公鸡正在草地上打闹休憩，母鸡在鸡舍内包窝打盹，再往里面看，牛羊悠闲地啃着草料，时不时摇头晃脑驱赶蚊虫，再到正中央的空地上，青衣女孩摆开架势练功，一拳一脚威风凛凛，一招一式灵动跳脱却招招向着对手要害。立如竹林般挺拔，动若竹笋生长般迅捷，势若竹叶青般爽利。沙灵唤着那女孩的名字走近，女孩练得出神竟然没注意到，搬拳直冲面门，一股黄沙挡在沙灵面前正好隔开。

“哈，反应挺快。”女孩意识到眼前多了个人，赶快收手，整了整衣服走到一边，“不去前台算账来找我干嘛？爹找我有事吗？”

“爹那边来客人了，让你杀只鸡。”沙灵简单了说了一句，看着女孩走到院墙前取下挂在上面的长剑，“竹光，你那剑也该保养一下了，都快锈了。”

“这不是马上比赛了嘛，赶得上赶得上。”竹光拔剑出鞘，直奔鸡窝，几只公鸡感到杀气立刻张着翅膀咯嘎乱跑。

“我还是去买点调料吧，家里八角大料也不多了。”沙灵看着跳进鸡窝追着鸡乱跑的竹光，扶额叹了口气。

沙子客栈后院连着住房，他们一家就住在这边，竹光是他们客栈前些日子找来的伙计，也只有在掌柜的或者老板娘不在的时候才会出来跑个堂，这姑娘的来历没人知道，只有几个常来吃饭的老人说过，这姑娘有功夫，要是搁原来打仗的时候，准是个押镖的好手。沙灵看了看已经逮住鸡准备动刀的竹光，转身向后面的卧房里拿了自己的铁骨扇子，换了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谦谦公子，拿上自己的荷包就出了门。

怀馨坊离这没多远，那是玉林城顶上乘的香料坊，但是因为这里的人多半没有闻香佩花的习惯，生意一向很冷清，只能兼职卖些炖肉炒菜的调料维持生计。

拐进集市，转了一个弯，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说不出是什么料子，但估计是好几种香料调配的，怀馨坊的老板和他爹是故交，他的店每天都是这样香气萦绕，而且每天还都不一样。

“欢迎，哟，沙公子。”推开柴门，香气浓郁却丝毫不呛鼻，反而有种清新的感觉，沙灵顿觉有些神清气爽，迎面来的男人一身紫衣，装束干练又整洁，腰上佩着紫红色绣凤的香囊，虽是经商之人，却是一股儒雅之态。

“叔，今天点的这是什么香？感觉......”

“打西城刚进的薄荷，加上樟脑和冰片，怎么样？很清爽吧。”眼前的男人拍了拍沙灵的肩，把一个青绿色的荷包塞到他手里“我这还有不少，听说掌柜的这几天闹头疼，这个香袋你拿去给他，提神醒脑。”

“谢谢叔，哦对了，我是来买香料的，家里炖肉缺一些。”

男人交给他一个布兜，闻言指了指那边成袋的香料：“那边，八角、茴香、豆蔻，你看着装吧。”

沙灵照着以前爹的样子挑了一些，男人接过布兜，利落地打包装好，收了递来的银钱，随后几句寒暄就送走了来人。

现在正是正午，来买东西的人不多，更何况这怀馨坊卖的东西一向没啥人会来光顾，多数人都是只有缺炖肉烧菜的香料，或者约会的时候缺鲜花，才会来这里来看看。一来二去，这里虽然处在闹市，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男人姓芈，名左徒，这里的人多半不认得他的姓，干脆就管他叫“左徒”，或者干脆“左掌柜”。

左徒送走了沙灵，转回来又坐在自己的紫藤椅上，案几上的紫砂壶冒着云气，壶里煮着冰糖紫苏饮，若有不着急走的顾客，他也会拉来一起坐下喝一杯，不管来人听没听懂，总会拉着他讲一些“香草美人”之类的话，若来人不感兴趣，喝了茶走便是，他也绝不恼，说不说话是他自己的事，至于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听得进去，他倒不在乎。

“佩香兰以沁神兮，览诗书以修姱。”左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手拿起没看完的诗集。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涤吾缨。”正细细品读着，忽听得外面一阵阵喧闹声，有人在高喊着什么。

“谁家的牛跑出来了啊，把它赶出去，把我的摊都踢了！”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左徒放下书卷，透过窗棂往外看，一头膘肥体壮的公牛正发狂般地横冲直撞着，身后的人连喊带骂，可就是追不上那公牛，只能眼看着那牛踢坏商铺，撞倒路人。

“如今这是什么世道，连牛都能上街了。”左徒叹了口气，把书卷一掩，闪身出门去，那牛眼瞅着也快冲到他这怀馨坊门前了。

“大叔，让一下！”喊声响起，左徒脑后闪过一阵风，白衣少女闪身而上，两只手搭住那牛的两角，双脚蹬地，大喝一声，愣是把那牛推得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剩哞哞的吼叫着，后面的人急忙赶上来，看见这架势，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好。

“喂，这家伙是怎么上街上来的......”抓着牛角的龙絮咬着牙发力，虽然牛是控制住了，但好像自己也被控制住了，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在牛彻底消停下来之前，恐怕是没个够了。

“回光之法，第二式，雾溟！”龙絮周身的白气扩散开来，比起第一式云起更加浓厚，身后的人几乎都要看不清那头牛的影子。

龙絮运气，双手翻转发力，硬是把那牛整个翻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除了嚎叫没有任何办法，身边的人这才拿来绳子，循着声手忙脚乱的绑了那头牛。

云雾散去，左徒也靠上来，拍了拍龙絮的肩，随后蹲下来察看那头牛。

“好身手，这公牛正当壮年，可有的是劲。”左徒抬头朝龙絮寒暄几句。手搭在那牛的脖颈上，皱了皱眉，从衣袋里拿出枚丸药给牛服下。

“这牛染了疯病，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左徒站起来，看着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神，“如果是有主的，就把牛带回去杀了，要是没主，就自己解决吧，染了疯病的牛，肉也是吃不得的。”

龙絮没时间处理这档子事，城主还交代给她任务呢，匆匆跑出集市，有左掌柜在，这里不会出什么岔子。

跑过集市，来到白玉广场，这里也是一片祥和繁荣，不少小孩在这里嬉闹玩耍，同样，杂耍的，唱曲的，打拳的，应有尽有，还有的人在这支个凉棚，摆张茶桌，放盘象棋，等着人来杀阵。不过这些都不是龙絮该看的，她在人群中飞快的搜索了一番，这才在纷纷嚷嚷的人群中找到那个玉色装束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不过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完全不输她们这些正青春的孩子。

“瑶碧......副官”龙絮挤过人群，跑到那女子面前。

“正好，我还要去找你。”瑶碧看到龙絮，眼眉舒展了一些，“比赛的会场已经快建好了，你一会儿拿着这块令牌帮我看一看进度。还有到时候祭祀的事情，和那些人商量好，那里有玉堂殿的人，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就行。”

瑶碧看起来有什么急事的样子，龙絮的脸上有点疑惑，但出于尊敬，她也没多问，接过瑶碧手里的青玉令牌，就往会场的方向跑去，瑶碧看着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我得去把那天天不务正业的叶晗城主给抓回来，真是的，比赛还有这么多事情商量，就这么扔给我怎么行？”

瑶碧的身影匆匆走远，又一次隐在了人来人往中，人群还是一样的纷纷攘攘，戏曲的婉转淹没在下棋人叫吃的喧闹中，掩埋在杂耍艺人摊前一浪接一浪的喝彩声，却唯独传进了坐在秋千上自顾自发呆的泠鹃耳朵里，她抬头，看着这片吵闹的世界，她觉得这里与她无关。

“找你半天了，在这发什么呆呢？”血影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二话不说站在秋千面前，吓得泠鹃一颤，差点从秋千上翻下去。

“啊......有......有什么事吗？”泠鹃仓促地应付着，脑子里飞速运转着预演接下来的对话。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发呆？过几天就要比赛了，你现在这状态指望能赢谁？”血影蹲下来，语气像是在数落，但是又像是关心。

“赢不赢的，早就无所谓了吧，你们不受伤就好。我无所谓的。”泠鹃其实本就是被他们拉过去参赛的，她害怕人多的地方，特别是自己还必须上台的那种。

“那怎么行？你也不能让我们保护一辈子吧，起来，还是老样子，我教你用兵刃。”血影一把把泠鹃从秋千上拉了起来，尽管泠鹃一脸不情不愿，但还是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更何况，当初是她壮着胆子去找血影学兵刃的。

“上次对上那家伙，你的反应太慢了，而且双剑哪是那样用的？”

“喂，别拽我啊，街上那么多人......”

就这样，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白发少年死命拽着一个捂着脸面色通红的少女在大街上跑过，少年的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什么，若不是两人年纪相仿，一定会被街上的人当成强抢民女上前阻拦，以玉林城的淳朴民风，这种行侠仗义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两人推推搡搡吵着离开广场的身影正映在冰然的眼中，她坐在白玉高塔上，整个繁华的玉林城尽收眼底，世界的喧闹此刻都与她无关。她逗弄着身边悬浮的冰晶，任微风将她的发丝轻轻拂起。

“烟柳画桥，珠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她自顾自吟着在书里看到的诗词，有眼前之景，平日书里空洞的诗词仿佛也打上了五颜六色。

独坐无言，塔上是一人清闲，塔下是万家灯火，玉林城中的一日，家家都各得其所，如此，便是人间天堂。

“明明酒量不行还喝这么多。”炎瞳拉着喝醉了的兰冥走到广场上，沙掌柜的款待属实热情丰厚，就是某人可能忽略了自己的水平。

“嗝，他们家酿的酒......好喝。”兰冥红彤彤的圆脸显着醉态，说话也有一茬没一茬。

“这样......也不错，白日歌狂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吟出这句，兰冥就没再说什么，似乎她意识到自己吟错了诗。

“还乡？谁稀罕，那群老家伙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这就是我的家......我没有家。”兰冥想到这里竟然流下两行泪，再不说什么。

炎瞳看她这样，只能找个长椅扶她坐下，看着她抽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

“那老家伙......我都从魂族跑到这来了，怎么还不放过我......不就是缺个工具吗？什么冥族之主，谁在乎.....谁在乎！”

“有我在，这次我不会再让那家伙把你带回去了。”炎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把手搭在她抽动的肩上，在心里默默回答。

“我不想回去，我不会回去的，我没有家，这里才是我的家，”

“兰冥......”炎瞳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抽噎，也只能等她情绪稳定点再送她回去了，希望明天的开赛祭典前她能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