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明星同人小说 > 随便写写哈哈哈哈哈
本书标签: 明星同人 

楼阁(完结)

随便写写哈哈哈哈哈

六·喜欢的

经过夏天的那次大规模轰炸,严浩翔认为贺峻霖绝对不能再被关在阁楼里了,时局动荡,身不由己,实在是太过危险,他们的计划一定要尽快实施,他准备在接近年关管家最为忙碌的时候就去偷钥匙。

与之相对的,贺峻霖的心态反倒平和很多,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宽慰严浩翔不用那么着急,他们还有未来许多时日可以慢慢度过。

原先贺峻霖觉得严浩翔超过自由,其实他错了,人们的蜂拥与毁灭,完全不会改变严浩翔分毫,他依然每天做好自己,走在坚贞选择的道路之上,前方是永无止境的桃红柳绿、炫目景象。

现在贺峻霖才发现,严浩翔就是自由,他是自由本身。有严浩翔在他身边,无论什么贺峻霖都不想再去祈求,这样过一辈子也没关系,被继续关三五十年也没关系,被锁到死也没关系,只要严浩翔每天来阁楼看看他,陪着他,他就可以接触到阳光、清风、明月、温情、动心,以及,自由。

1939年底,贺氏年终清算,这一年因日军轰炸,码头船只损失惨重,过去半年之久,连贺宅的废墟之地都没有资金可以用来修补。贺家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贺老爷不得不找到往昔的生意伙伴,看看是否能帮忙周转。

年关将近,贺宅到处仍旧高高挂满了亮灯的大红灯笼,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傍晚六点一刻,天已经黑乎乎的了,随风飘起零星的小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大街小巷都是白茫茫一片,各条街道几乎没人走动,路边店铺倒闭的倒闭、休息的休息,整条街、整个县、以至整座城市,都显得格外萧索。

贺老爷坐在书房,闭目养神抽着烟草,耳边是女人仿佛永不止歇的哭闹声,让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几日不吸大烟,身体更是像被牛

车碾过似的酸软无力。

姨太太怀里抱着同样嚎啕的女儿,整个人半趴在地,身上衣衫凌乱,眼里布满血丝,她的声音里不禁带了浓浓的哀求之意: “霏霏才不到九岁,你若是敢让她去做你那狗屁交易,我今天就抱着她,我们母女俩一起撞死在这里!”

贺老爷费劲地睁开双眼,深叹口气,呼出的烟雾升腾而起:“我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城内只有展家愿意帮衬一把贺氏的生意,你进了我家门这么多年,孰轻孰重,你总得要明辨一些是非了吧?不要一天到晚像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惹我生气,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你无奈?我泼妇?”姨太太怜惜地抱紧自己的女儿,声泪俱下,涕泗横流,“现今霏霏可是你唯一的孩子了啊!反正展家也没说要男要女,还不如把阁楼那位送出去算了,左右他也是夏天出生的,和霏霏的生辰之日差不了几天,难不成你还想要他继续留在贺家作孽吗?这些年你的生意、咱家的境遇,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贺老爷沉默地吸了一口烟,再缓慢吐出青白色的烟圈,他皱眉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女俩,这幅情景也的确可怜,假如把阁楼那位送给展家,倒也未尝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如此算不算违背了对夫人的诺言呢?贺老爷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姨太太见贺老爷的态度不再强硬,便知这事有的商量,于是枕边风多吹了几日,果真把贺老爷吹去后山阁楼了。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中一片乌黑,寥寥几颗星星稀疏地点缀其中,隐约听见几只野狗在吠,异常凄凉孤寂。贺峻霖靠坐在门边,也不知道这个时间严浩翔还有没有空过来,思念正漫延着,骤然听见梯子响起连续的脚步声,除了严浩翔,还有其他人。

贺峻霖匆忙站起身,躲到床边坐着,听声音外面至少站了四五个人,不一会儿门板传来被斧子劈、被锯子锯的巨大动静,吵得人头

皮发麻,每一下都像凿在贺峻霖的头骨中间,额角冷汗涔涔。

几道开锁声后,接着就是门栓被拧开的声响,贺峻霖怔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明明永远钉死的门被重新打开,大口地喘息着。门口那人背光站立,贺峻霖浑身战栗地注视着他,是他七年未见的父亲,也是亲手把他推进黑暗的始作俑者,对方的神色与他记忆噩梦中一样锐利,只是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老管家手里掌着明亮的一盏灯,跟随在贺老爷身后进了阁楼,严浩翔屏住呼吸,紧张又不明所以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想上前一步,却被总管拉住了胳膊。

“老爷和少爷有话要谈,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千万不要打扰多事,小严,你得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才行啊。”

门被再次关上了,要不是此时屋内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贺峻霖简直要怀疑刚才见到的短暂光明都是他的空想,是他的癔症。

贺老爷适应了两分钟的光线差别,随意开口: “这里是很黑啊。”

贺峻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疑惑这人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谈论天气怎么样或者午饭吃什么的平常语气来跟他讲——这里很黑啊。

“是黑啊,想当初我被关进这里的第一个月,差点以为自己瞎了。”贺峻霖愤怒得连眼角肌肉都在颤抖,他握紧拳头,讥讽冷笑道, “不是你亲自吩咐人用木板把这房间里的窗户全部钉死了吗?做的这么绝,是怕我从窗户逃走,还是跳楼自杀啊?”

贺老爷朝前走了两步,长大后的贺峻霖的外貌愈发看得清晰,委实和自己长得很相似,只是比他更显稚嫩,脸上甚至还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天真,真是有够奇怪,被当做畜生一般关了这许多年,竟然还能保持活人的灵动,眼神依然和他故去的妻子一模一样,不

可饶恕。

“原因两者都有,你不能死。”贺老爷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今日冒夜前来,是为了亲口通知你两件事情,一是从明日起,你不会再被关在这阁楼里了,你可以出去了。”

贺峻霖难以相信自己听见的内容,多年的梦寐以求,居然真的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变为现实,这是否意味着,他自由了?这是否意味着,他可以跟严浩翔见面拥抱彼此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贺峻霖特别想即刻大步跑出去告诉严浩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严浩翔惊喜万分、由衷高兴的表情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便听到贺老爷继续开口: “二是你要去跟展家的少爷成亲,他小小年纪患了急病,几月卧床不起,需要嫁入新妇冲喜,相士算了你俩的生辰八字,十分相合,展老爷也满意,我们商议决定,明天就是正月十八,黄道吉日,你出了贺家的门直奔展家,也算尽了身为贺氏子孙的一份力。”

贺峻霖的笑容僵在嘴角,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大脑无比混乱,贺老爷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清,然而组合在一起,他仿佛听不懂其中含义:“你说什么?”

贺老爷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 “我知道身为男人要去做别人的妻子,这事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这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你孙伯伯的大儿子去年就纳了一房男妾,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你快点接受就好了。”

贺峻霖眨了眨眼,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能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话来: “不要......”

“我不要!”贺峻霖突然大喊起来,侧过身就想往墙壁上撞,亏得管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擒住。男人的大手铁钳般从后方紧紧抓住贺峻霖的双臂,力道大到仿佛要把他的胳膊掐断才罢休。

贺峻霖被禁锢得动也不能动,他抬起头,眼睛血红,视线落到静立的贺老爷毫无表情、皱纹横亘的一张脸上,声音哽咽: "杀千刀

的,你会因此下十八层地狱!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什么展家的病秧子!你所期望的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你们贺家注定断子绝孙!这是你应得的报应!去死吧你!”

听到这样踩中命门的侮辱谩骂,贺老爷不由得动了气,怒吼道: “从前那位相士果然算得没错,你就是天生的白眼狼!专门克我的煞星!这么多年我真是白养你了!狼心狗肺的家伙,贺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呵,狼心狗肺,照贺峻霖来看,根本没有比人更奸诈的动物了,狼心狗肺干脆可以改成人心人肺,想骂自己的儿子直接骂就好了,偏要冠冕堂皇扯上无辜的动物,真是可笑。

透亮的仇恨的泪水顺着贺峻霖光洁的脸颊往下滑落,很快浸湿了小巧的下巴:“你干脆杀了我吧。”

"杀了你?日后我怎么跟我的夫人交代? ”贺老爷的目光很深邃,带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贺峻霖,在我还能耐着性子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配合一下吧,难不成你想让门外那个哑巴跟着你一起死在这里吗?别以为你爹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又做了什么样肮脏的亏心事,就你如今这副轻贱样子,还有脸去地底下见你娘吗?”

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不堪的遭遇后,还会有什么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呢?贺峻霖匪夷所思,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可是,可是……面前这个会吃人的魔鬼说,还有严浩翔。

水深火热的绝境之中,严浩翔救过贺峻霖那么多次,他不能恩将仇报,他也要把严浩翔救回来。

贺峻霖闭了闭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惨淡模样,泪水干涸的痕迹还残留在皮肤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对严浩翔的所有情绪压抑在心底,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能再被多看出什么了,这样下去,他们手无寸铁,却互为彼此的软肋,绝对会给严浩翔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总不能逃脱过日军的轰炸,最终严浩翔

死在贺峻霖的爱里吧?

“我有没有脸面是我自己的事,但是你......”贺峻霖睁开双眼,强烈的恨意在眸底闪烁,“贺知山,你再也见不到我娘了,梦境现实,生死轮回,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你根本不配!”

终于贺峻霖被管家派人带出了阁楼,就关在他幼时居住的房间,严浩翔在后院焦急地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漆黑的地面却连一抹影子也倒映不出。

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缝隙照射出来,天生高傲的人低下头颅,那简直是全天下最愁苦的一张脸,方才严浩翔听杂务总管说,贺峻霖明日就要嫁去展家了,展老爷等价交换一万块大洋,承诺帮贺氏度过难关,他从未料想过,这世道还能荒唐至此,何等可笑。

贺峻霖要跟展家的少爷成亲了。严浩翔对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毫无头绪,只感觉心都被掏空了一块,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贺家下人,可贺峻霖不是跟他在一起好多年了吗?他们,他们的关系,成亲不成亲其实就是好听而已,严浩翔和贺峻霖,不是早就已经拜堂成亲了吗?

严浩翔不愿意放弃,他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对策。但是他的思路还没清晰,就被走过来的管家打断了: “小严,吩咐你一件事。”

管家见严浩翔没有动作,知道对方在等着自己继续往下说:“今晚你去看守少爷,别让他出什么事。”

严浩翔看着他沉静的脸色,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意义,随即管家又补充道:“一定看住他,不要让他伤害自己、寻了短见,明日展家还等着他去冲喜救命呢。”

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严浩翔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指甲狠狠地深陷入皮肉,他失控地砸上身旁的墙壁,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来,滴

落在地面的水洼,溅起一片猩红。

严浩翔死死咬住嘴唇,眼底布满血丝,泪水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滑落,额头青筋暴露,整个人像是发了狂的僻静野兽。

这是他的梦魇吗?为什么会这么恐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为什么无能为力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感觉到痛却还是醒不过来?严浩翔闭了闭眼睛,努力克制住眼眶中翻腾的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要去见贺峻霖,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严浩翔一路跑去正房的院子,这里他并不陌生,小时候偷偷来看过好几次,每每他快速到达贺峻霖的房间,总妄想从门缝里窥见一些什么,比如贺峻霖被贺夫人抱在怀里,比如贺峻霖捧着一本诗书在读,然而如今,贺峻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整个人可怜地缩在床铺和墙壁构成的狭小夹角里,脸上满是绝望,眼睛空洞无神。

那一个瞬间,严浩翔彻底崩溃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用冷水冲过却依然满是伤口的指骨,右手手背血淋淋的,可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只剩下麻木,像是即将冬眠的熊疯狂舔舐着藏了刀刃的冰球,即使流血过多而死,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痛。

此时此刻,严浩翔越是想让自己冷静,越是无法控制情绪,他大力推开门扉,双目赤红,额头上渗出密集的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爆炸。

贺峻霖听到响动,疲倦地微睁开眼,茫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七年半之光阴,既弹指一瞬,又恍若隔世,严浩翔一步一步朝贺峻霖走过去,蹲下身,两人贴近,他伸手解开了贺峻霖背后的绳结。

下一秒,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身体冰冷,但万分坚定。

贺峻霖嘴唇微张,这是他第一次拥抱住严浩

翔,原来人的体温是这样子的,原来抚摸在后背的手会让人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原来他们可以离得如此之近,原来耳边的呼吸声会顺着耳膜一路落到胃部变成蝴蝶,原来严浩翔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如此强健有力,贺峻霖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了,咚咚直响。

这种声音,让他安心。这个拥抱,让贺峻霖回魂再次活了过来。

贺峻霖拥抱住了严浩翔,自由的感受简直太美妙太幸福了,他知道,严浩翔必然也是同样的心情。

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贺峻霖以为他们会窒息而死,严浩翔终究松开了他,贺峻霖被一把拉起,站着惊诧地问: “要做什么?”

严浩翔走到门口,使劲地推了下门,那帮人竟然这么快就从外面上了锁,他疯了似的将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全部砸向大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刹那间他停止了所有动作,严浩翔再一次被贺峻霖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自然地牢牢地圈着贺峻霖的腰背,原来贺峻霖比他矮半个头,肩膀也没有他宽,整个人瘦瘦窄窄的一条,原来这才是贺峻霖呐。严浩翔很想哭,又不愿意这种时候在贺峻霖面前掉眼泪,只能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条濒死的鱼,仅仅靠着不停吐息,以此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贺峻霖清晰地闻到严浩翔身上皂角与阳光的混合气味,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湿润酸涩,他轻声低喃,语调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严浩翔,谢谢你,过去这么多年,因为有你,在我看来竟然快乐得恍如寥寥数日,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严浩翔,真的谢谢你。贺峻霖不断重复着这简单的两句话,想到和严浩翔第一次见面,他也是如此真诚地讲着感谢,七年过去,毫无改变长进,他依旧没有实际付出什么,所以只能近乎苍白地说,谢谢。

严浩翔尽量保持稳重平静地跟贺峻霖交流,他用满是血痕的手握住贺峻霖单薄的肩膀。我们走吧,我绝对能把这扇门踹开,等我们冲出去,你先跑,我留下来拖住他们,大不了被打一顿,之后我就来找你。

贺峻霖明白严浩翔是真心实意想要这么做,安静地走到一旁,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双腿曲起,抱紧膝盖:“你要是放我走了,他们会打死你的。严浩翔,炸弹可能侥幸躲得过,但是你信我,如果违背了贺知山的意愿,他一定会派人活活打死你的。”

我不怕死!严浩翔瞪大眼睛,动作激烈,他走到贺峻霖对面坐下,脸色惨白,他不懂,

贺峻霖怎么会不想逃走呢?他知不知道明天 严浩翔猛地蜷起身体,脑袋埋入双臂之间。

“严浩翔, ”贺峻霖跪坐起身,前倾轻轻摇着严浩翔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温柔哄道, “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一直活着,就当是为我活着,好不好?”

严浩翔的眼泪忍不住地往外冒,他也知道,他们去做这件事情,成功的几率太低了,他们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贺家只用抬起一根手指就能让严浩翔贺峻霖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走投无路,无能的眼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流,无止尽地一直流,流到没有任何力气再继续为止。

不过,他们真的要这么坐在地上干等着直到天亮吗?严浩翔抬起头注视着贺峻霖,眼圈通红,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说点什么?

等到天一亮,贺峻霖可就要被绑着塞进轿子里,抓去跟别人成亲了,严浩翔强迫自己别再去想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你喜欢我吗?

曾经无数个深夜,严浩翔在梦里变得舌灿莲花,更是位富贵公子,走到何处都有人恭敬地称他"少爷”,他可以随意牵着贺峻霖的手走去嘉陵江畔,将盛大的烟花放予他看,信手拈来的告白,贺峻霖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一切都那么容易,他可以从出生便拥有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人生、爱情,都像再简单不过的游戏。然而梦醒时分,回到现实,此时此刻,严浩翔焦急地比划着手语,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几不可闻的气流声,在寂静吞人的黑夜尤其恐怖似的,他什么都讲不出,他什么也没有,钱财、权力、地位,甚至连用来谋生的最最基础的健康都与他无关,严浩翔神色落寞,眼里的光仿佛再也亮不起来了。

你喜欢我吗?就是,真正成亲的那种喜欢。

大概不会再有答案了,严浩翔站起身,踉跄

地后退半步,是的,明天天一亮,贺峻霖就要被送去展家,送给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做冲喜小娘子了。

严浩翔低垂着头,放下发抖的手,血迹已然干了,像一条条暗红色的蜈蚣趴在手背上,这个角度他看不清贺峻霖的脸,却知道即便他不回答也一定很难过,再退半步。

“喜欢的。”

严浩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峻霖像梦里一样冲过来抱住他,怀里的身子香香软软,手指抚摸上去,是温热的,原来贺峻霖的身体是这种温度,之前他在梦里,都不知道。

之前他在梦里,都不知道,贺峻霖还能比想象更好。

贺峻霖瞧着严浩翔的一脸震惊与不可置信,随即抱他抱得更用力了些。

“严浩翔,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当一个真正的人看,我以前总是幻想,等哪天我从阁楼里被放出来,大家就不会用看狗看畜生看灾星似的目光看我了,可惜不是的,我错了,人们拿什么眼光看我,根本没有原因,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我站在高处还是低处、性情是否温良、手脚有没有被绑,他们判断我是人是鬼,全靠臆想喜恶,他们觉得糟践我有趣,便不会听我如何辩驳,所谓平庸之恶,无声之善,在那些人面前,我与你,其实是同样的。”

贺峻霖说着话,悄然间带了点只有严浩翔能听出来的鼻音,可是他却没掉眼泪,想来也奇怪,他被关了这么多年,严浩翔几乎从未见他哭过,而每一次珍贵的眼泪,都是为了严浩翔才流下来的。

“但你不同,严浩翔,你待我好,不因我的样貌、我的身体、我的家世,你待我好,就因为我也是人,你一夜一夜听我讲话,竟也不觉得我痴傻疯癫,严浩翔,你真好,我喜欢你,早爱上你了。”

严浩翔怔在那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贺峻霖喜欢他,贺峻霖早爱上他了,是贺峻霖清清楚楚亲口说的。

终于又露出了笑容,严浩翔欢快地比划,你疯我哑,我聋你傻,这不是刚好嘛,合拍,般配。

“你什么意思啊?严浩翔。”贺峻霖佯怒捶了下严浩翔的肩膀,严浩翔恰好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但又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的血沾染上贺峻霖,污秽之物弄脏了他。

贺峻霖,你等我,就三天,三天以内,我一定会把你从展家救出来,到时候我们远走高飞,去上海,去北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加入军队去打仗,为国奉献,我们还可以去逛夜市,吃所有你爱吃的东西,一天吃四顿、吃五顿,我们可以在弄堂里喝咖啡食蛋糕,去百乐门听歌跳舞,还要去剧院看电影,看爱情电影,胡蝶的白蛇传、陈燕燕的南国之春,总之无论做什么,你和我,两个人,我们一起,过一辈子。

“好,我等你。”贺峻霖沉默良久,最终恳切地抬起头,他看着严浩翔,眼睛里盛满了悲悯、情爱、热烈、期望和决绝,以及许许多多不可名状的东西, “严浩翔,我等着你。”

翌日吉时一到,大门打开,贺峻霖被暴力扯出去,从头到脚套上了一身红色喜服,严浩翔躲在走廊柱子后面,看见他被披上鲜红的盖头,凤冠霞帔,八抬大轿,离开了阁楼,离开了贺家,离开了自己。

当天傍晚,严浩翔趁贺家无人注意,迅速回到自家收拾了行李,然后去到码头买了第二天一大早“重庆-上海”的两张船票,又找了租车公司,递交了押金,在这一周之内都可以免费用车。

顺利忙完这些事情,严浩翔稍微松了一口气,起码贺家现在还不知道他和贺峻霖的关系,贺老爷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来要对付一个毫无背景的奴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严浩翔走在去往展家的

波辛01是西汉和托隆罗

小路上,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他猛地转过头去,发现有七八个人从暗中走出来,个个手里拿着棍棒武器。

见此严浩翔拔腿就跑,身后的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一直追逐着跑了两条长街,到底把他堵在了一条小巷子里面。

眼看自己被围堵,严浩翔心中不禁有些慌张,正观察四周想着要不然翻墙跑掉,却忽然被一块飞来的瓦片砸中了额头,顿时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天旋地转,抬手一摸,一掌心淋漓的红色鲜血。

很快就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走了过来,一人一边,架住了严浩翔的胳膊,其中一人拿出绳子,把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再用麻布堵住他的嘴巴。

“你个憨憨,真是多此一举, ”另外一人不由讥笑,“老爷吩咐了,这人是个哑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这样啊,哑巴?那不是可以随便动手打他了?”说罢这人招呼着剩余的兄弟过来,严浩翔被血迷了眼睛,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动手的,木棍铁棍击打着身体各处,那种痛不欲生让人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拆成了碎片。

这群人应该都是专业打手,中间一点也没给严浩翔喘息的机会,只是一味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和怨气,直到被打的人浑身抽搐,再也无法动弹。

等到他们停止,严浩翔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已经丧失殆尽了,打手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解开绳子,按在墙壁上,用皮带狠命勒紧他的脖子,一路拖着往前行走。他行李里装的钱财被两个头目瓜分干净了,其余的衣服杂物全被一把火烧光在了那条小巷尽头,包括那两张目的地为上海的船票。

天空又开始飘着小而密集的雪花,整个世界

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灰色的纱,严浩翔甚至能够听见皮带摩擦肉体时的吱嘎声,

身体越来越冷,半路一不小心被石头磕到了

后脑,可能由于失血过多,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最终,严浩翔被关进了曾经锁住贺峻霖七年之久的暗黑阁楼,里面是外人想象不到的潮湿阴冷,他被扔进去蜷缩在地上,不出十秒,遍体生寒。

他看不清那些人狰狞的表情,只听见他们恶臭的谈笑声音,说是找贺老爷领完钱,明日就要去妓院快活一番。这样的恶事,匪夷所思,又非常真实,这样的恶人,平庸乏味,且苍白扁平,严浩翔幻想着他们的嘴脸,觉得一个个人瞬间变成了皮影戏中人物剪影的纸板,他们并不是立体的、有思想的,而是无生命的、畸形的、被一种无形力量所摆布的,演在昏暗光影中的滑稽喜剧,让你甚至找不到一丝气口去破口大骂,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锣鼓喧嚣,吵得人心跳加快、头脑发晕,直至荒诞结束,或者直至人们死亡。

阁楼的门紧紧关闭,一道道古锁扣住的咔嚓声连续响起,严浩翔成了第二个失去自由的贺峻霖。

现下屋内连一盏煤油灯都没有,严浩翔的伤势不轻,但也不至于立刻丧命,他摇摇晃晃地努力站起来,蹒跚地在屋内边走边摸索,贺峻霖告诉过他,这阁楼里其实有一扇大窗户,但是用木板钉住了,只要找到它,再用手指一点一点把钉子拔出来,最后想办法破开木板,他就能从这座阁楼出去,他就能再去救贺峻霖,他们就还有希望。

他打算用血肉,来劈这座吃人的山。

他打算用血肉,来填这片奴役的海。

他打算用血肉,开拓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朝日,有航船。那个世界里,有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轮朝日,也有帆布鼓动远行前进的一艘艘航船。

那个全新的世界里,有贺峻霖,也有严浩翔。

立的出用 立的国光そロ入立的カ山会

主新的世界,主新的产浩翔和主新的负峻霖,在一起,过一辈子。

严浩翔也不记得自己抠抓了多久,只是渐渐从木板的缝隙中透露进来一丝丝晨光,还有机会,他们还有机会,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贺峻霖还等着他去救呢。他俨然还没有彻底死心,甚至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严浩翔闻着满屋浓重的血腥气味,自己都可怜自己。

瞬时,背后的大门又打开了,严浩翔惊疑地回头望去,好像是管家带着一位身量瘦弱的男人走了进来。

“展少爷,那人的东西应该都在这个屋里,您看随便亲手拿点什么贴身衣物合适,好去交给法师烧掉。”

那名展姓少爷好像根本看不见角落里还有严浩翔这个人,他掩着口鼻在屋内走了几步,极其嫌弃的口吻:“我爹可是跟你家老爷签了合同的,那个人进了我展家的门,就是给我冲喜用的。新娘子冲喜要怎么冲的,五岁小孩都明白的事,可他说什么也不肯,碰他一下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本来我也不想强逼他,不过家里的嬷嬷说这种小东西不能惯着,就叫了打手进屋,准备扒光他的衣服,好好教训一顿也就罢了,谁知他居然发了狂,死命不从,又是痛哭流涕,又是下跪磕头,疯子一般乱喊乱叫,最后一头撞在新婚床榻的柱子上,就那么死了。啧啧,你说说,这新年刚过就碰上这种事情,晦不晦气?”

老管家恭敬地微微鞠躬: “后续我家老爷会去跟您父亲谈妥的,展少爷还是赶快拿样东西去烧掉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耽误了最佳时机可就不好了。”

这一番说辞实在挑不出毛病,展少爷面露不屑,可他对这个老狐狸也没辙,只轻轻哼了一声,才把目光落到了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严浩翔身上。

“听旁人说, ”展家小少爷语气中透着寒意,这时倒是丝毫看不出他的病恹恹了,“你对那个人的情谊不一般啊?因为喜欢他才被锁

在这里? ”

严浩翔浑身都似失了力气,呆滞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四肢软绵绵的抬不起来,仿佛失去知觉,头脑更是一片混沌,耳边只有嗡嗡声响,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喜欢?严浩翔动了动指甲劈断、流血不止的双手,怎么会是喜欢呢?他明明,最讨厌贺峻霖了,说话不算话的家伙,半途而废、言而无信,他这一生,最讨厌了。

哈哈。

一定要撑下来啊,贺峻霖,就算为了我,坚持不住的时候也要撑下来啊,贺峻霖,想想我,再痛苦的时候也要撑下来啊,想想我。

我最讨厌贺峻霖了。严浩翔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展家小少爷不禁皱起眉头,俯视着他,不懂这人浑身是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这么喜欢他,他竟然舍得死,如何境地,都得咬牙挺过来啊!

就算为了我 …为了 是啊,挺过来,又为了什么呢?为了他这样一个卑贱的哑巴吗?确实,不如清清白白死得干净。

严浩翔脸色惨白,仰天大笑,无声,却似振聋发聩一般,真是的,这辈子都最讨厌贺峻霖了!

上海、北平,贺峻霖都不想去看看了吗?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贺峻霖都不想尝试了吗?那么奇妙精彩的电影,贺峻霖都不想再跟严浩翔一起欣赏了吗?还有,还有贺峻霖的爱,都随手丢了扔了,都抛弃了,都不给严浩翔了吗?

严浩翔最讨厌贺峻霖了!

真是的,什么喜欢,什么严浩翔喜欢贺峻霖,明明,明明 …严浩翔明明最讨厌贺峻霖了!

人在遇到大喜大悲之时,身体机能给出的首个反应,差不多都是先试着撑一下,如果这一下撑不过去,那就真的完蛋了。在竭力不放弃前的最后一秒,严浩翔连憎恨都那么动人,穷途末路,一笑了之。

哈哈,死命不从,痛哭流涕,哈哈,贺峻霖哭了,严浩翔心疼地懊悔,贺峻霖哭了,一定哭得很伤心吧,这种时候,自己竟然不在他身边。过去相伴的日日夜夜又有何用,贫瘠的像燃烧后的白纸,卷曲成黑色的灰烬,散落在冷风中,不留一丝影踪。

贺峻霖说得没错,这样的世道,他们这样被关在阁楼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去希

望呢?镜花水月都称不上,死了以后还要被人拿走贴身的东西,请法师烧掉以便震慑魂魄,连做鬼也是下九流。

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吞了又吞,就像有一把刀生生地从里到外剜去了一块肉,结痂了再捅,永远咽不干净,不过现在无论严浩翔怎么故意作死,贺峻霖都没法再生他的气了,因为贺峻霖已经死了。

死了啊。

完了。

严浩翔一瘸一拐地走到被木头封住的窗户旁边,花费了整整一夜,他辛辛苦苦把一条木板上的钉子全部抠了出来,又用钉子锋利的那头一点一点切割出一个又一个小洞,他还试过,只要今天再割一天,洞口连成的宽度就差不多可以通过他的肩膀,他能逃出去的,约定的三天期限未到,答应了贺峻霖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到的。

严浩翔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他还是想要贺峻霖爱他。

一脚狠狠踹上去,木板顺着原本有的口子龟裂破开,冬日清冷的阳光四分五裂地照射进来,却也是很明亮的,晃得人眼睛生疼,严浩翔抬起手臂遮了遮,光线透过他血迹斑驳的手指,在苍白的脸上变成橙黄色的钢琴琴键,那是非常罗曼蒂克的东西,可惜,马上,也要随之一起消亡了。

人生的痛苦,向来是没有绝对值的,外人看着他只是和喜欢的人走散了,其实他的心都碎了。严浩翔一心想把命赠给老天,只求能将爱还回来。

这样的愿望住在空中楼阁,永远充满希冀,永远美丽万分,永远都是愿望,因为它永远实现不了。

严浩翔静静地站在窗边,心底清楚得很,没有机会了,他跳不跳下去都是个输。

是的,面对那些希望,面对这个时代,他们输得惨烈,他们败得彻底。

不过,他还有机会,追上贺峻霖,希望这一次,能够握紧他的手。

贺峻霖曾经说过,严浩翔是红色的。

严浩翔确实是红色的,他是每日陪伴贺峻霖暖融融的阳光,是偷偷违抗命令,擅自让贺峻霖吃糍粑,白瓷碗旁边流淌的甜蜜的红糖糖浆。是救了贺氏上下祖宗牌位、更救贺峻霖于水火煎熬,从而手臂受伤流出的鲜血。是贺峻霖发烧昏迷,担心地握紧他的手,在门外暗自淌过泪水的眼角。是在贺峻霖十八岁的生辰,烈日下等了整整一天,千辛万苦买到却只字不提缘由,最后笑着送他的玫瑰花。

如今,严浩翔也觉得自己是红色的。他是贺峻霖成亲时被绑住双手的红绸缎。他是可以遮住贺峻霖的眼泪与叫喊的红盖头。他是贺峻霖头撞破在柱子上,流出来的红色的血。他是贺峻霖被迫同意活在这人世间的,最后的一丝痕迹、最后的一点挽留。

他是红色的。严浩翔是红色的,红色的。

是贺峻霖说的,严浩翔是红色的,玫瑰花是红色的,痕迹也要是红色的。

关于严浩翔这辈子,几乎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仅仅从世上消失的时候响动最大也最惊人,“嘭”的一声,全摔碎了。

天啊。天啊。老天是不是错了。

鲜血四溅,红色痕迹,看出路。皮肉筋骨,一滩烂泥,是虚无。

天呢?天在叹息,天是不是黑了?天呢?天是不是又亮了?

天明明在回答。天黑了又亮。天,天亮了,

又会黑。

自1940年春始,城南楼阁,空无一人。

嗯,看来人间的路,好像只能走到这里为止了,是尽头了。

可是,严浩翔与贺峻霖手牵着手,爱和自由呢?他们一起抬脚,共同往前迈了一步。嗯,爱和自由。

没有尽头吧。就到这里吧。

没有遗憾吧,就到,这里吧。

上一章 楼阁(五) 随便写写哈哈哈哈哈最新章节 下一章 临时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