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戴上假发啊。”
“对啊，毕竟你的本发太惹眼了。上次那个姜红色假发也是。”比尔站在我身后，帮我固定黑色的假发。
我看着镜子里的她，好像在逃避我的眼神。
“比尔和巴黎特可是帮我们很多的忙，前阶段我到学院里就是托了比尔的忙，巴黎特也不知道帮我打点好了多少事，毕竟某人把他们赶走了。”
夏佐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忙着说一些风凉话，他翡翠色的瞳孔被棕色遮盖了起来，头发也换成了黑色。
“要不要顺便把他们挖角走？”
“夏佐殿下！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比尔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在外面等你，埃纳帕，尽快出来，我们得走过去。”
夏佐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正经，像是真的要挖角比尔和巴黎特一样。现在梳妆间里就我和比尔两个人，气氛略显尴尬。她只是沉默地帮我穿上常服，系上背后的衣带。
“比尔……”我还是打算打破沉寂，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和比尔说过话，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我甚至都有些陌生感。
“泰西斯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前任国王陛下对巴黎特也有不小的恩情，况且，巴黎特从以前……就跟着你，忠实是我们在这条穷途末路上最起码做到的。”
比尔的话还是让我心坠下了三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她没有用敬辞，说着无可奈何的“忠实”。与其如此，还不如与我争吵一番，说我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与我一同训练的前辈，说他们并没有在监视我。
其实在离开萨默侯爵那个宴会别墅那一天，我等待了很久。没有立刻上马，我坐在门口，听着池塘里的蛙叫，带着赌气和满心期盼希望那天给我缰绳，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比尔和巴黎特，会是我的伙伴。
罢了，我不应该勉强他们做出超责任范围之内的事情，就像以往一样就行。她肯说出这番话也是有她的考虑在，就算是“忠实”又怎样呢？在这乱世之中，“忠实”已经够难能可贵的了。
“我相信你们，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要求你们的帮助的。”
下一刻她却紧紧抱着我，摇摆不定又一次从她的拥抱传递过来。出门的时候撞见了巴黎特，他倒还是那副样子，关切但是不认同。
巴黎特这样我也理解，正如比尔所说的那样，自从我加入军队，他就是坚定不移的属下。现在虽然脱离编制身为自由雇佣兵，念着旧情还是自愿跟随我踏上这段路程，不过是在义气和酬劳同时存在的前提下。
军队里并肩作战，有着无数的冲突和默契。在战争结束后，我这个烫手山芋还不小心带了块煤炭弹了出来，谁也不想主动提起战争的那一部分，我们都不天生好战。只是那种默契和互相打趣的氛围没有被带出来，留在了那一片阴影地上。
仔细一想都明白的事情，却愈来愈挥之不去。
我和夏佐走在路上，这一块倒算是安逸。多云有雾的天气，路上的女女男男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伤心，裹紧大衣，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只有小孩还是那么有活力，三两成群，从街头跑到街尾，有时被从商店里跑出来的家长拎回来，拍去身上的尘土，浅色的墙面上还留有他们的手掌印。
“哝，这个给你，小道具。我们这一身行头真像学生。”
我把比尔交给我的眼镜盒递给了夏佐，戴上了自己的那一副。
“我们现在就是纽因斯的生物系学生。”
“说来听听。”
看来和连环杀人事件有关，不过要我从上一个身份跳到现在这一个身份，我还是没缓过神来。
“倒数第五个受害者，与这纽因斯学院有关。”
“之前报纸上那位受害者吗？死状惨烈的那个？报纸上说她被射杀了，身上和筛子一样……”
“报纸上说的是她，和我们‘一样’，也是纽因斯生物系的同届学生。但是通过调查，我觉得她不是连环杀人犯的目标，是被其他人乘乱借此名义杀害的。”
看来我在剧院的时候，夏佐在纽因斯学院同进程调查，我还以为他只忙着冠冕的事情。
他煞有其事地推了推眼镜，“那个人没有那么高调地把人摆在我们面前过，我很确定不是她。”
“那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吉娜会在那一天死亡，既然你知道，怎么不暂停那天的演出？你明明有能力这么做。”
“凶手通知我了，利珀在马车上发现的。”
说着，他从领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一张邀请函，上面写着：“今晚打开夜莺的牢笼，解放命运的囚徒。4”
我摩挲着邀请函上的字体，感觉似曾相识，但是想不起来源。这一张邀请函的发信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傲慢地认为杀了人就是在进行拯救吗？那极有可能是知道吉娜身世、在她身边的人，这样的话术让我对自己产生了莫名的怀疑。
“那你有想法，这倒数第五个人究竟是谁吗？这次可没有邀请函。”
“不算没有，既然已经发生了，我有个大概知道是谁，现在就是要进去做一下最终确认。”
接下来他又递给我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份未发表的论文材料，大体内容晦涩难懂，我随意地坐在路边的石座上想仔细翻阅一下，却被夏佐拉了起来，资料掉在了地上，落在了最后一页。
“这……”我抬头看他，他向我点了点头，又敲了敲胸口的怀表，让我继续走。
“我好不容易拿过来的，今天就是这一场的发表会，如果可能的话，在审查通过后，作者能够站在颁奖典礼上，由国王授予荣誉爵位。”
“最后这张照片……确实是可以颠覆的存在。”
“是啊，他们对这张照片的说法含糊不清，有些蹊跷。”
“我懂我们要做什么了。但是夏佐，为什么这件事是你亲自来调查呢？你应该有很多政事要做吧？利珀呢？”
突然他停下来了，面色凝重地看着我，雾气打湿了他的领口，“你又是为什么呢？”
“啊？”
“你又是为什么来掺和这件事？你可以绕过拉塞尔，尽管那是一片未曾开荒之地，凭你和你的手下应该可以轻松度过。一开始过来的你是那么阴郁焦虑，我以为你会让他们代你行事，也可以就这样过去吧。为什么这件事对你重要到你不惜不顾自己也要继续下去呢？”
他见我沉默不语，又接着说，“我听闻你那里也不太平，一个接一个婴童消失，况且还都出自大户人家，身上有这么大一个负担，你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不是他自己说即位仪式之前不能有任何一个人进出拉塞尔吗？不过他确实在跟进我那里的事情，没有违背当初的约定。
“既然你去调查了，就应该调查清楚一点，看看那些婴童是不是在把我赶走之后又冒出来了，他们根本就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么光明正大地不想让我回去，我又何必急呢？”
我想到不为所动的阿米娅布尔和亚尔弗列得，心里有点苦涩，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写封信呢？
“只有一个，只有最初一个的确失踪了，你猜猜线索指向哪里？就是这里，拉塞尔。”
“看来你更清晰了，开始怀疑我了。是因为看到了更多的苦相，感到好受些了？”
我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这么说，他的样子明显是被激怒了，幽绿色的焰火在他眼睛里，灼烧得眼眶都发红了。
反驳没有道理，我背过身去，等他整理仪容。
“我不否认，有的时候看到她们，我会觉得自己的困难微小到不可见，至少我现在还活着。然而活着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只是当我失眠的时候，她们的经历让我多了一个睡不下的理由。”
我重新转过身来，看到他恢复了原状，“所以，我选择做这件事情，你可以说这是让我自己好受些，我还是要继续。”
夏佐又一次停顿了脚步，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学院的大门口。
学院大门沿钝角敞开，欢迎着每一位学者。棕红的色调混着书卷的味道，每一个人都高举着自己的头颅走进报告厅里。偶尔有烟味从旁边的休息室里飘出，看不出是学生还是教授在里面三两成群，细长的烟雾和他们的讨论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琴声从空空荡荡的角落传来，想必是课余的兴致。
这样的场合让我觉得很新奇，因为我自小受到的教育环境和这里截然不同，没有一起的同伴，也没有书卷气，更没有自己选择的课程。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太清楚我更喜欢哪一门课程，无论是什么，课本上的文字都会成为我入睡时围绕我的小精灵，睡醒之后则是更加严格的教学。唯独母后不一样，她向我讲述的一切都似乎历历在目，我对水的控制从理论到体术，都是她一点一点渗透的，没有一日间断。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她已经对自己的将来有数，所以对我的训练从来没有停止过。
“啊！我亲爱的麦克！你果然来了！”
我们刚进入论文发表会大厅，就有一个教授拿着两杯香槟酒从簇拥的人群中快步走来，他看起来容光焕发，走过来的一路上都有人向他打招呼，像是今天的主角。
“沃森教授，您好。”
旁边的夏佐出声，我才发现这个“麦克”就站在我身边。这下轮到我用嫌弃的眼神扫射他，我自认为我的眼神很好地传递了“麦克，取这个名字你认真的吗？”这一消息。
“拜托，我说了很多遍，叫我查尔斯就行。”
查尔斯·沃森教授……刚刚资料里的主人公之一应该就是他了。他的来头可不小，头衔足足有几行，绝对是生物科学界的领航员级别人物。他们俩拿着香槟相谈甚欢，我想去别的地方先晃晃，结果被他钳制住了臂膀，将我想逃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你的女伴？”
我明明也穿着与他一致的学生制服，他却依旧以“女伴”来称呼我。什么回复也没给，我想看看夏佐给我安了个什么身份。
“教授，这是我的好朋友维诺妮卡，也是纽因斯的同学。她修了戏剧学院的学位，现在想来同我一起进修生物学。您看，可以接收她吗？”
压力好大，我看着不太像是能应付得了双学位的学生。
很明显，面前这位沃森教授压力更大，他回了个礼貌的微笑，却抑制不住皱起的眉头和反复搓动的双手。
“啊，呵呵，我需要问一下弗朗西斯，稍等。”
他维持着假笑走开了，身边的人重新簇拥回他身边，真心的笑容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就是多了一丝愁容。
“麦克，什么时候你成香饽饽了？你打点好了？麦克？”
他找了个凳子不悦地坐下，“凭我的智慧罢了。”
这几个字从夏佐嘴里蹦出来，让我发现了从前没有在夏佐身上发现的属性——自恋。
“我不太想和科学扯上关系，我自己本身就不太科学。”
我也扯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他身边，发表会里人真多，还有人拿着笨重的相机到处拍照。他们的盛会好像已经开始了。
“那个站在他身边大笑的就是弗朗西斯·布拉格教授，和查尔斯·沃森同组做实验做研究。另外，旁边年龄稍大些的是休·汤普敦教授，是他们的导师，同样也在做相关实验，这次的照片就是他提供的。晚上我会把他们和相关研究的资料给你，你先看一下，为明天做好准备。我记得你这方面的学习不算很差，应该可以读懂一些。”
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动的时候，我还能看到他们“火辣辣”的眼神落在夏佐身上，像争夺猎物的野狗。
“什么东西？你怎么这么了解我？有点变态。”
我边拿着随身的笔记本记录他们的信息，边感叹夏佐对我的了解。他非要对每个人都研究一番吗？连我这些没用的信息都会知道，真是毛骨悚然。早知道有人会那么关注我的课堂情况，我就少打几个瞌睡了。
“废话可以少说。马上要开始了。”
他用笔悬空圈住中间那三人，弗朗西斯·布拉格、查尔斯·沃森和休·汤普敦。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借口都来不及找就从后门溜出去了，发表会随时都会开始，我也不指望夏佐跟过来找我。
“可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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