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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水会铭刻

很快就到了晚上演出的时刻,雨季的气氛被留在了剧院外,观众纷至沓来,身上不沾半滴泥点,雨伞上的水珠被甩落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卖报声在雨里徘徊,卖着今天无关痛痒的热点和剧院的表演预告。

今天是我在剧院的终点。

吉娜也是这么想的吧,但是这终点变为了她人生的终点。所有的这一切在我看来,多的是别人加害于她的证明,尽管如此,罪与罚不应该成为她身上的枷锁。我仔细想,有哪件事,哪件事能成为她被人当场杀害的转折点,我实在想不出她做了什么被人如此记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雷蒙德办公室里与维克多公爵画室里的同款壁橱,也许是吉娜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被灭口了。然而,如此的灭口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难道是一种警告?

这一层层的谜题缺了重要的一环,可能与前几场谋杀案相关,但是前面的具体细节夏佐是一点都没和我说,毕竟剧院的事情也是我自作主张的行动。

这些混乱的思绪毛线被我越理越乱,不断出现的死结让我心烦意乱。我无法冲破无力的悲伤,有些时候会让我重新思考我是否有能力做这些事情,我开始回想起巴黎特和我说的那些话,和我对比尔恶劣的态度,但是表演的时间将至,这些情绪必须被我吞回肚子里。

吉娜说得没错,当舞台位于我脚下,灯光通明,虽如烈焰一样刺痛我的眼睛,但我能因此感受到一切。幕布缓缓升起,我自身就是这完美的戏剧作品之中的一块拼图,颤栗爬上了我的脊骨,观众的掌声灌入我的耳中。剧外的雨声逐渐消退,变成绵软的雪化到我的身上,第一个音节就像是自由的气球一样慢慢从我的心脏深处涌入喉头,直到传递到他们的耳朵里,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的我就是期望的焦点和纯粹的达芙妮。战争、夺权、伤疾、背叛、恐惧、暴怒、悔恨,就连那些可怜的仅存的爱与善,都被献给此刻。

直到谢幕那一刻,我都不用是我自己。

掌声轰鸣,幕布再次开始落下,我又回到了这个潮湿的剧院里。我看到戴纳坐在第一排,持续不断地鼓掌,但这迅速被黑暗替代。

我重重地倒在地上,安妮的最后嘱咐我听进去了,雷蒙德递给我的水被我吐在道具的花坛里了,如她所说,确实不能喝,这里面的毒素可能与前几天将我迷晕的毒药相似。这降落的幕帘不是歌剧的终点,我还必须要演一场戏,一场无声的默剧。

妄想控制我的人有失谨慎,一路上都没有对我采取什么束缚,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果然就是之前去往公爵宴会的那条路。马车上除了雷蒙德和我就没有其他人,从声音判断,这附近应该不止我们这一辆马车,而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随着我们一起去的还有一辆特别大的马车,没有那么精致,不像是贵族所用,反而像是普通人家搬运粮食的大型车。

室内的顶光就像火苗一样舔舐着我闭着的眼睛,我听到不止一人,这些声音我很熟悉,但是很难对上宴会名单。我被人脱去了戏服和姜红色的假发,沐浴更衣吗,尽管被摘去假发和被卸妆容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贸然行动反而会让他们溜走那么一个两个,我只能在心里默念他们不要认出我。

我感觉我被架了起来、绑住了四肢,我只能尽量用水去软化这些麻绳。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我就被投入水中,不是无边的水,而是水箱,他们松开了我的手,我的双腿却被塞进有着鱼鳞外壳的人造鱼尾中。估计他们也不曾想过我这被水眷顾的体质,水中的每一个粒子都于我有利,如果想办法将水泼在他们之外,将其绕成一圈倒是可行。

我不确定我该睁开眼睛的时刻,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未知数,麻药被我扔弃后我也不清楚立面的含量是能将我短暂昏迷还是长眠。可要是正常人的话,被丢弃在水中这么长时间会有溺死的风险,已经过了许久,有人招呼雷蒙德上前看看我的情况,我立马睁开双眼,想浮上水面,上面却没有出逃的空间。

外面一双双眼睛隐藏在歌剧用的望远镜后面,观察着被锁在正好容纳我一人的水箱,铜制的锁就挂在顶部的外沿,连接外部的只有最中间那一个小小的出气孔,足以让我不会窒息而死。楼上公爵的房间半开着门,他们凑得越来越近,用检查商品的眼神看着我身上的每一寸。当看到我身上那些伤痕的时候他们还是皱了眉,就像是看到了次品,想着如何费尽心思包装掩盖。

伯里斯就在萨默侯爵的身后,一脸冷漠地看着水箱里的我。

“你水性很好啊。”雷蒙德敲敲水箱壁,看我还待在水里不上去换气,“没想到你竟然是长这样的,这头发和眼珠子倒是稀罕,不错。”

因为我在水里,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我们之间隔了一层水箱的玻璃,而到我耳朵里的好似隔了一座山,从很远的地方喊过来,都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敲打着玻璃,怒视倒映在他们的眼睛里,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笑话。水箱就这样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后他们估摸着也是看腻了,连带着水箱想要将我移动走,我有些慌张,但是也明白了刚刚随行的那辆运输货物的马车是为何而来。

几个人粗鲁地将水箱抬起,又盖上了一层酒红色的丝绒布,这样密闭的黑暗让我很不舒适,不知会有什么变数在等着我,想到接下来我被送去的地方可能会解答我的困惑,我又觉得可以承受这样的未知。

就在那一刻,就在雷蒙德指挥着要往哪里搬运,所有的“客人”起身准备离开,一粒子弹呼啸而过,水箱重新落地,这同样也在我的计划之外,比起在找寻答案的路上遇害,我更害怕线索戛然而止。

水箱里充盈的水被我放大了体积,水箱随之爆裂,碎片向外扩散,划破了盖在其上的丝绒和鱼尾,我躺在地上,与死不瞑目的雷蒙德面面相觑。

为时已晚,大门被破,骑士团身着洁白长袍,背后的十字鲜明红亮。他们纷纷有秩序地涌入,被下令捉拿在场的他人。左侧还有人想要逃出去,窗户被无情地砸破了,我看到他蛄蛹着身子想要爬出去,和刚刚高高在上俯视在水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显得格外滑稽可笑。我用水箱里的水延展出去变成一条细绳,直接把他捞到了我面前,才发现这还是个老熟人——伯里斯。

我环顾四周,几乎来参加宴会的数人都落网了,只是还缺少一人。

伯里斯脖子上的水绳被我收紧,“维克多公爵呢?”

“我不知道!这事与他无关!我们瞒着他的!”

“他怎么会无关?这是他的地盘!”我加上了力度,看着他拼命地用手扣着这水绳,水到了他的指尖就化为普通的液体,根本无法握住。

他的脸涨得通红,就是什么都不说,我拖着伯里斯直接往楼上跑,结果楼上空无一人,就连本来半开着的门都沉浸在黑暗中,一点人气都没有。

突然有人从背后斩断了我用水流延申的绳子,他一身骑士军装,脚蹬军士高跟长靴,肩上没有别任何勋章,只有金发扎起来的麻花辫落在背上的红十字上。那清澈的水蓝色眼眸抵挡不住盔甲缝纫在白色长袍内透露出的寒气,身上别的火红色利剑已经能透露给我他就是拉塞尔王朝的第三王子——科尔文·卡文迪许·拉塞尔,这是一把听说能斩断世间万物的剑,每次利刃出鞘如同电光火石。没有人知道锻造者,也没有人知道由来,相传是在斐瑞、拉塞尔、洛莱因三国讨伐战争中神明降下的镇国之宝,献给每一代的君主,只不过夏佐不善于用剑,就落到了科尔文的手里。

我下意识不太喜欢,这剑似乎和我相斥,水绳被斩断的那一刹那,我都以为我会失去和水的联系。

“留他条性命,带回去审问。”他把伯里斯拎了起来,查看他的气息尚存,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这不知礼节的态度都快和我扯平了,我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他是否会与我讲道理的可能性,结果是选择放弃,跟着他一同下楼。但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一声模糊的“抱歉”,尽管如此,我对眼前的现象很是不解,心里有一团无名的怒火。

楼下戴纳站在厅内正中央,热情地向我打招呼,视线落在我身上挂着的残缺不堪的鱼尾,我下意识地想遮挡自己身上的伤疤。估计是我的局促太过于明显,他把挂在手臂上备用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戴纳王子,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带上十几个兵过来,还带上了,额,科尔文王子?这是在干什么?”我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咬牙切齿,感觉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了。

“对啊!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只是在举办寻常的宴会啊!唔……”我转过身,想看看究竟是谁还在那里狡辩,确实是我认识的萨默侯爵,一把老骨头了还被揍趴在地上,还是那作恶多端的样子。

“你管这叫寻常?”我索性把鱼尾脱下,塞在他嘴里,“看你们那么熟练,之前到底对吉娜做了多少恶事!”

想到吉娜写的那些东西,我情绪激动得有点想吐。

“咳咳,科尔文王子这里收到了匿名举报,说剧院里有人口贩卖和非法演出。而我正观赏完演出准备往回走,结果看见我们珍贵的斐瑞外交使者被你们带走了,这一出是坐实了想扰乱外交吗?”戴纳一脸正义的愤慨,朝我点了点头,像是救了我的命似的,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什么……可是她……?”

“等一下,国家大小密事你是都想知道啊?什么底细都被探出来,可是会丢了头颅的。”

“殿下!她真的是妖怪,是人鱼!肯定是她蛊惑了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做任何事啊!你们都看见了吧,她就刚刚就那样把水……”

萨默侯爵身后的一个人冲上来想抱住戴纳的小腿,直接被他一枪击毙了。

“我说了,头颅会掉的。”这一枪感觉就在我耳边响起,戴纳漠视着他的尸体,叫护卫兵把其他人押上马车,尽管如此,他们作为当场抓获的犯人,对比我身上的破烂服装和借来的衣服,依旧笔直的身姿和胸口口袋里干净整洁的手绢仿佛还在对我表示着傲慢与不解。

临走的时候我拉住了戴纳,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他打破了我的计划,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也就是维克多公爵可能在期间逃跑了。他向我伸出了手,想要扶我和他一同上马车,说着夏佐会有办法再追回来的,公爵维克多这个名字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在面对我的拒绝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匹马,表示尊重我的选择和之后会对我有所弥补。事到如今,我仍然不晓得他为什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被迫做着那样的事。

我已经忘记后来是如何回到王宫的城堡里的,其实我想也许我无意识地又回到了剧院里。

这就像一场我主动参加的闹剧,扮演着小丑的角色来讨好两边,最后悻悻下场,手里的一分钱就是这一切的证明。

没过两天,剧院因涉及人口贩卖和非法经营,统管权交接到了拉塞尔第二王子戴纳手上,萨默侯爵、伯里斯子爵以及其余六人落入监管,等待来自最终牢狱的审判,而第三王子科尔文为此回收了萨默侯爵手下的近一万坪训兵场地。

一切就像回到了没有线索的原点,只是当宣红的夕阳慢慢地爬上我扶在码头围栏上的手,我明白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旁边,她一只手推着婴儿车,另一只手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到了我的旁边。

“我不想知道你的真名是什么,还是叫你维诺妮卡吧。”

“安妮……”

“你没来剧院多久,倒是把剧院翻了个底朝天啊。”

“我觉得我这辈子要么就是在做错事,要么就什么都没做到,纵然如此,我还是那么疲惫,安妮,你说我……”

“喂!你离‘总结这辈子’的时候还远着好吗?话说,你跟我发什么牢骚啊。”她把卡门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放在我手中,“对,就这样托着她。”

我感受到了婴儿柔软的四肢还有安妮身上的香气,就像是刚切开的梨一样让人舒爽。

卡门一到我身上就笑了,悬空的时候她还紧皱着眉头,现在仿佛又找回了安全感,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安妮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你知道卡门的父亲是谁吗?”

“不知道,我……我还没查到。”

“哈哈,没有人知道,你不会查到的,根本没有人知道,就连吉娜和那个所谓的父亲,当时又不止他一个人……”

虽然我心里有着最坏的念想,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还是往下垂了三分。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你那些悲伤的困扰了,这是真的。比起我们,你有太多的优待,我明白接下来我所说的会违背我的现在所做的,但是请接受这把利剑吧,一定、一定要挥舞它。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和不解,所谓的伸张永不存在,你根本想象不到。如果没办法到低处接住摔落着地的我们,至少在高楼上递一只手紧紧拉住摇摇欲坠的我们。”

不知不觉已夕阳西下,她从我手中接过卡门,看着尚愣在原地的我。

“至于你说的错事,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呢?若你都不准备开始,那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做,这样的你也不需要顾虑什么,处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你的行为根本对他人没有影响。既然你想开始,想做什么,那你的所作所为都会有相应的砝码去称量、平衡,这很正常,不需要代价的事是不存在的。”

“万一这代价我承受不起呢?或者我反悔了呢?”

“你必须支撑起来,你就在这样的位置上。”

“安……谢谢你。”

她推着婴儿车正准备离开,听到这一句话停留在原地。

“除了吉娜没有人这么叫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吉娜的告白信,递到她的手上,然而她并没有打开,只不过久久望着在其之上吉娜的签名。火柴在她手里被点燃,奔向了那些信纸。

“没有寄出的信,应该不想被人看见吧。是你太狡猾了。”

碎屑带着焰火的气味飘进逐渐灰紫的天空,如同追逐黎明的花瓣旋转上升,从安妮的指尖消失,留下了乌黑的痕迹。

“不要怠惰了,还有我们不要再见了,你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角色。”

我正准备和她正式告别,她却一个拥抱和握手都没有留下,消失在了白日与黑夜的间隙之中,只有远处海面上的鸣笛声象征着她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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