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府娄二公子娄月关,出身尊贵,生性不羁,市井之间常听人讥讽他纸醉金迷,专精于浓词艳曲。
孔子言谈,他以为酸腐;八股取士,他说其古板;走上仕途,他嘲讽名利……就好像这天地间,框框条条,不能有一束缚他。
“二爷,又是哪儿去?可是去醉红楼快活?次次留下我受太太气。你还是图个正经事干吧!”婢女透月手里拎着一把孔雀翎扇子朝着娄月关走来。
娄月关停住动作,问她:“什么是干净的事?”
“二爷,你是大家公子,功名利禄本是缺一不可。”透月朝他努努嘴,娄月关顺他动作瞥去,却见他母亲站在门外,透着门缝看屋里。
娄月关冷哼一声:“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样的你们还不清楚?官员昏庸无能,只知道把本该撒给百姓的银子大把大把扣到自己口袋里去!”
透月尴尬一笑:“人人这样,二爷怎么又做不得?”
“我做得了这没良心的事吗!”娄月关没好气地说,“鱼肉百姓,狼狈为奸,才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透月叹了口气,这下可是她真心实意了:“不求二爷您做官了,就是多与老爷的交好应酬应酬也要好的多呢。”
“我平生最讨厌那些说话文绉绉的腐儒了。”娄月关挥一挥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就喜欢摆弄自己肚里的那些发烂发臭的墨水!”
透月还想说点什么,娄月关直接打断他:“你别说了,房兄约我去醉红楼。”
说着,大步向门外走去,惊扰了正在偷听的娄夫人,他顿了顿:“母亲在这里做什么?我现要出去,不巧。”
娄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心肝疼:“这个混账儿子。我上辈子可真是做了孽!”
醉红楼里最是繁华,觥筹交错,灯影朦胧,空气里充斥着脂粉的味道。来来往往,莫不是达官显贵,公子王孙。
那满头华翠的老鸨子见了娄月关就眉看眼笑,推着一个扭捏的女子就摇摇晃晃过来:“哎呦,我的娄二公子,总算把你盼来了!这是新来的姑娘,叫小慧儿,可要让她给你唱首曲听听?”
娄月关光是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貌美女子就觉得眼花缭乱,一时半会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我是来找房兄的。”
老鸨子笑意不减,领着娄月关就往房子渊的包间走去。
“这公子你可要伺候好了,虽是纨绔,但我看他气宇轩昂也算诚心,若能傍上他,就不说荣华富贵了,这样品貌人物,我也不愁你下半生了。”老鸨子瞅了一眼走在后头沉默着的娄月关,对着小慧儿道。
小慧儿看她因肥胖而走路有点艰难,点了点头:“多谢妈妈。”
娄月关若排京城第二纨绔,第一房子渊不遑多让。
娄月关向往的风流,是文人骚客的那种风流。而房子渊的风流,似乎也就是简简单单对美人皮肉的留恋。
看到房子渊坐在那儿,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坐在他身边斟酒陪笑,娄月关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仿佛格格不入。
他与房子渊并不算相熟,但房家与娄家在朝廷上地位相当,从前二人在学堂里也有过一些交情,先前房父还托他父亲在城门处寻了个重要职位给房子渊,他也没有理由拒绝房子渊的邀请。
“娄弟!你来了!”看到娄月关,房子渊惊喜道,“我这儿可有个美人。”
东南坼这个男主我怪喜欢的。
“美人?”娄月关顺着房子渊视线望去,只见角落里缩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见之难忘。
娄月关平日里浓诗艳赋没少读过,那些作词的笔下美人,在他眼里也栩栩如生,可就现在而言,也未必及眼前人的千分之一!
看着娄月关微微发愣的表情,房子渊哈哈大笑:“叫,小琴娘!哈哈,娄弟,你可遇见了你的小情娘啦!”
娄月关先是看着红了脸,随即又不满地皱皱眉:“她怎么在那里?”
小琴娘像受了惊一样,喏喏走了过来。
娄月关知道她误会了,放缓了声音:“姑娘你先坐。”
小琴娘误会了,房子渊可没有误会,他摸了摸鼻子:“本想让她陪陪酒的,听鸨母说是个雏,一时半会做什么都生生涩涩的,想着娄弟你肯定喜欢,就留给你了。”
娄月关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小琴娘给他倒酒,他愣愣接住,脸红了一会儿,才匆匆道一声:“谢谢。”
这包间里好像分了两块地。跟房子渊那一块儿的莺声燕语不同,娄月关与小琴娘就呆呆坐着,既不喝酒,更不谈笑。
“奴家给公子唱首曲吧。”不知沉默了多久,小琴娘主动开了口,声音细如蚊蚋。
娄月关像是才回过神来,“咳咳”几声:“你唱,你唱……”
小琴娘眼往旁边撇了撇,吊着嗓子就开始唱:“大王爷他本是刚强成性,平日里忠言语就不肯纳听——”
一曲罢了,小琴娘嗓音轻快,唱着曲儿更为动听,饶是娄月关没事就喜欢听听曲的,也觉得像小琴娘唱的这么好听还真是不可多得。
“好!好!好!”娄月关拍手称好,卯足了劲给小琴娘捧场,“你之前是戏班的?唱得这么好!”
小琴娘羞涩一笑:“我先前被人拐卖,到戏班学过一门手艺,现在被卖到了这醉红楼里……”
“被人拐卖?”娄月关顿住了,问她。
小琴娘垂下眸:“那个家本就不呆也罢,拐卖不拐卖……也就一种命。”
看小琴娘黯然失神,娄月关顿时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却将头低下,不露半点神色。
良久,小琴娘抬起头噗嗤一笑:“……逗你玩的!”
娄月关被这话抖到了,他先是低下头,又抬起了眼,细细打量着小琴娘的眉眼。
小琴娘像是之前为了劝他酒,强饮了几杯,眼底抹了一层薄红。她眉目是温和的,此时穿着一件青衫,仿佛一盏遗落在胭脂堆里的琉璃樽。
他一时看着失了神,小琴娘的就眼珠慢慢往下移,往下移——
直到那含带笑意的眼睛望着他,娄月关才如梦初醒,通红了脸。
“怎么称呼公子?”小琴娘的声音并不柔弱,但很动听,在娄月关听来,就像泠泠作响的琴声。
他结结巴巴道:“叫我……叫我……”他想不出来该怎么让她称呼自己,是娄公子?太生疏了。还是月关?如此亲昵会吓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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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二爷。”坐在那头的一个金发女郎搂着房子渊,大胆地给娄月关抛了个媚眼,“怎么今天不说要看奴家跳舞了,奴家的胡旋舞,娄公子可是百看不厌呢。”说着,意味不明地瞥了小琴娘一眼。
小琴娘默不作声,低着头,娄月关却慌了神,连忙对着她解释:“我跟她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好像跟自己较起劲来似的,委屈地喊了一声:“真没什么!就是平日里看她跳过几支舞曲!”
金发女郎不高兴了:“娄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房子渊面色潮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还颇为暧昧地将指尖流连在她颈窝间。她会了意,与房子渊耳语了几句,房子渊就搭着她的香肩,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摆摆走了出去。另一个女人跟在那金发女郎身后,朝她白了一眼。
“我觉得她的舞不及你的曲半分好……千分好!”娄月关急得胡言乱语,小琴娘看了他一眼,半晌就像吐出一个杏核一样说了三个字:“娄二爷。”
娄月关愣了愣,随即瞳孔睁大:“你……”小琴娘又小声说了一句:“娄二爷。”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说,只感觉脸腾起了几朵火烧云,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我……我……”
“二爷。”小琴娘抬头看着她,让娄月关想起一句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小琴娘垂着眸,问他:“二爷,知道我……奴家原来的名字吗?”娄月关想纠正她的自称,但觉得打断她不好,于是呆呆问:“什么?”
“我家住江南,姓琴……无名。”小琴娘睫毛闪了闪,主动将手抚上着他的脸,“……奴家出身在一个商贾家,家里上有四个姊姊,下有两个阿妹,以及一个幼弟。奴家的娘亲是贤妻良母,她并不像其他泼妇埋怨爹爹的多情,也这样教诲过奴家。祖母喜爱奴家,请过女夫子教导过我……奴家,幸而识过几个大字。”
娄月关拽着她的衣角,像是安慰,又像是心疼:“你不必这样。我认识很多很多字,我会一个一个教你,每个都教会你。”他抓住她的手,诚恳地说:“我可以为你取个名字。”这下到小琴娘红脸了:“取名字这种事是夫君才能做的。”娄月关却很坚定地摇摇头:“女子的名字未必要夫婿来取,名字就是名字,是你的,不是别人的。”他说这话时,突然压低了声音:“但我只会给你取。”
小琴娘放下了手,笑道:“叫什么?”
“就叫琴山悠,‘贪为名深利切,岂期水远山悠’,怎么样?”娄月关摸了摸鼻梁。小琴娘将下巴扬起来,眼睛却在看他:“真的吗?我倒是听过另外一句‘西风垄水寒,明月关山悠’。”娄月关心虚地说:“东阳令的诗果然写的好。”
“我能改姓娄吗?”小琴娘轻轻地说了一句。娄月关怔住了,随即握住了她的手:“你家待你不好,你还不是我家的人,不能这么说。琴是你的姓,若你讨厌,往后有名有分后也可改姓。现在……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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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要做什么?”琴山悠顿了顿,问他。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女妓,要想配得上他,估计还要下半辈子。可她还是不死心。
“我?”娄月关晕晕乎乎地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将两只胳膊交叉置在脑后,“我要做天下之大勇者!”
琴山悠疑惑地问:“天下之大勇者?”从前听过父亲说希望幼弟从仕,位极人臣,从军也好,做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可?大勇者是什么东西。她急了,就将什么都说出口:“二爷可以入仕,可以从军,就是经商也好。我会做二爷的妾,跟主母一起侍奉二爷。”
娄月关摇摇头,歪头去看那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烛火:“朝廷腐败,官员中饱私囊;军队蛮横,士兵欺凌百姓;商人贪婪,牟取暴利……这天下,终究是乌鸦一般黑。我要做,就做天底下最勇敢,最值得人敬佩的大英雄,乘风破浪,化鲲为鹏。”他声音苦涩,幽暗的烛光在他眼底跳跃:“若有幸,我会弥补一切你本该拥有的东西。”
从小琴母就教导琴山悠,男人关于情爱的话,只有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后才作数,琴父从不带自己在外边的情人回府,所以她才能安安心心地做这个琴府夫人。但是……这一次,她好像违背了母亲的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喝酒吧。”琴山悠双手捧杯,温声细语道。
娄月关接过玉盅,一饮而尽。
再去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愁意。他不觉放缓了声音:“你也喝吧。”琴山悠没有推拒,抿了几口酒,又起身,拢了拢自己的衣裙:“我会跳舞。”
娄月关还没接话,琴山悠又说:“不比胡旋舞差。”他顿时红了脸。
就这样,她一杯一杯灌着娄月关的酒,他会唱歌,就为琴山悠的舞蹈做配。两人欢声笑语,笙歌不断,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头,娄月关竟差点在这里过了夜。
“我要回去了。”娄月关塞给了琴山悠几两银子,末了临走时,又塞给老鸨一些,就才带着醉意出了醉红楼的大门。
琴山悠并没有其他领到银子的妓女那样眉开眼笑,她仍旧带着愁意看着娄月关颓唐而又匆惶的身影迈出门槛。
他连醉都跟别人醉得不一样,像是为了风度强行稳住了身子,不肯露出丑态。不过这样看上去,就像是一株被风吹得轻晃的绿竹,长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儿子要娶一个人。”娄月关喝了醒酒汤后,头脑清醒了不少,对娄母道。娄母以为他终于肯和某个大家闺秀成亲了,顿时喜笑颜开:“哪家姑娘啊?”
娄月关实话实说:“醉红楼的琴山悠。”娄母一愣,然后大发雷霆,不可思议地尖声道:“醉——红——楼!”他点点头。
娄母死死拽住他的衣领,面目因为极度的愤怒变得可憎起来,眉毛皱成一个很可怕的弧度,两只眼睛生生吊了起来:“你怎么敢的?!”娄月关倒是习惯了,淡定地拍了拍她的手:“母亲,勿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咳”几声,但声音还是尖利:“我不同意!”
东南坼娄母不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当作一个本应该完美的艺术品。
“可以。”看着娄月关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娄母叹了口气,退步道,“但是只能纳她为妾。你父亲是秦相党派,秦丞相之女正在招纳夫婿,你必须娶她为妻,方可纳妾。”
她以为这样娄月关总要答应了,谁知娄月关捏紧拳头道:“不可以!此举会害了两个女子的!”娄母刚想开口,就听见他恨恨道:“困女子于深宅,不予心爱之人堂堂正正的名分,这种男人算什么东西?!”娄母呆住了片刻,接着皱皱眉:“冥顽不顾的蠢货,来人,往后不必再让公子走马章台,净教坏他。”她说得轻飘飘,话音刚落,几个家奴就冲了上来,架着娄月关离开了。
眼看禁足过了许多天,娄母还是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娄月关有些急了,正在他躺在床上思考怎么逃出去时,就看见透月推开门来:“二爷!今日太太生诞,家里请了个戏班子,您还快去瞧瞧!”
娄月关愣了愣,随即摆摆手:“她不禁足我吗?那我就不去了。”他闭上眼,再怎么好的角,估计都没她唱得好。
透月发现自从那天娄月关从醉红楼后回来就不一样了,对于这种东西似乎格外不上心了。她不明白为何,但还是匆匆转过身:“你不去我可去,那唱得可是《霸王别姬》,这宴席要摆三天,你可别后悔。”她故意顿了半晌在门口,见娄月关还是不为所动,叹了口气:“二爷,太太毕竟是太太,还是去吧。”他装作没听见,翻了个身。
“你不去?”透月有些生气了,“这是太太来使唤我做的?你不去就罢,与太太怄气,太太气撒我身上我去哪哭去?”他这才起来,阔步走到透月跟前:“就听出戏,贺礼你帮我备。”透月却是白了他一眼,依他话去做了。
娄府还真是阔气,一步一景致,娄月关穿过亭台水榭,就听见戏台子那端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
这声音咋一听有点耳熟,像极了琴山悠。他怔住片刻,随即苦笑摇摇头。怎么可能是她呢?
他入了坐台,见大家包括娄母都入了神,就没出声打扰,抬眸看向台上,一个戴着如意冠,披着绣花斗篷的虞姬正舞着鸳鸯剑。身姿轻盈,宛若梁上燕,娄月关觉得这花衫不该唱虞姬,而该去扮跳《掌上舞》的赵飞燕。不过她声音温润,尤其一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矛盾美,扮虞姬也再合适不过了。
按理来说娄月关此时应该看得如痴如醉,但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台上仿佛是琴山悠在唱,唱得更好,跳得更出彩。
戏渐渐到了尾声,那刘邦似乎是新来的忘了词,久久没听见声音,娄月关皱皱眉:“该……”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刘邦又想起词来了,加了个动作,长长一句“收兵哪!”这才算有惊无险。
东南坼该收兵哪
东南坼写个小说,感觉恶补了好多关于霸王别姬的知识
“二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那出《霸王别姬》落幕后,其余的戏再无颜色。娄月关也在房里闷了许多日,闲来无事就去厨房晃晃。掌厨的仆人见了他,恭敬地点头哈腰。
“没什么,来逛一逛。”娄月关笑着扶他,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厨子顿时就恼怒了,也不顾娄月关就在这里,转过头吼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又在搞什么鬼东西?”
“他拾了我的菜我都没说,你又在这里叫唤什么?”抱着一筐子蔬菜的婢女也不服输,向着厨子口吐唾沫。
另一个争抢蔬菜的婢女也火气上来了:“什么叫你的菜?二太太都说了,这东西是她先定的,怎么叫你们拿去了?还好意思讲!”
那抱菜篮子的婢女呵呵一笑:“谁叫你们二太太不受宠?这东西当然是得给我们太太啊。这可是老爷说的,你不服气,你去讲!”被怼的婢女气得大吼大叫:“贱蹄子!贱蹄子!贱蹄子!”
“哟哟哟,骂来骂去还只会这一句啊。”那婢女白了她一眼,抱着菜篮子就袅娜离去了。
“不就是一筐蔬菜吗?怎么还要她们这么争?”娄月关好奇地问厨子。厨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罢了,那便把我该拿的那一份给那姑娘送去吧。”他无心多问,挥挥手道。
钟声悠然传来,清风徐徐,漫天星子睡云里。夜色阑珊,感觉天马上就要破晓,但是人间还是一片灰灰蒙蒙。娄月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大有“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意思。
“……透月。”听见透月睡的厢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她醒了,小声唤她道。透月那端传来透月的声音:“二爷?”
“我睡不着。”娄月关闷闷地说。
就在这时,“膨当”一声,一个面色仓皇的女子推开门来,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不甚受宠的二太太。
“二爷!快跑!敌军攻进来了!”就这么一句话说完,二太太又急急慌慌地跑走了。
透月大惊失色,面孔吓得惨白:“敌军攻进来了……?!二爷,快跑啊!”
娄月关迷迷糊糊间,就被透月推着出了娄府,坐上了出京城的马车。
他撩开车帘,看着寂寂空空的街上,问道:“怎么回事?”
那透月说话哆哆嗦嗦:“不知道是怎么个状况,之前有人得到消息,说敌军攻进来了。朝廷没说话,老爷也不敢轻举妄动。谁知,不过几个时辰,那皇帝逃了,百姓散了,老爷现在才得到消息!”
“现在就是先去南方躲躲。”透月见娄月关脸色铁青,安慰道,“相信海晏河清不久就会回来的。”
小琴娘,现在在哪里?
娄月关觉得现在脑袋里乱哄哄的,所有思绪糟成一团线。
“啊——别!”夜色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对着阴影中站着的人凄厉喊道,“我女儿她才十三岁,她不能去那个地方!”
接着,就是站在阴影中的人在与女人拉扯着那个孩子。
“啧!”娄月关最不看惯这件事,一个翻身从车窗处翻了出去。
他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正准备去解决这件事情,那个女人看到他却眼前一亮,腾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这个人!一看就有钱,你要绑了他,还能要一大笔钱!快放了我女儿!”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了起来:“快——!”
娄月关有些错愕,不可思议地俯视着这个女人。
所幸出门时身上带了些钱财,透月正打算下车交涉,就看见那站在阴影里的人走了出来——不,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或许该叫他们,瑜霁和房子渊。
那瑜霁正是那天偎着房子渊的金发女郎,此时她身子妙曼,步履轻盈地向娄月关走来。
往常跳起舞来宛若蝴蝶翩翩起舞的脚步,也发出瘆人的声音。
瑜霁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跟往日娄月关见到的迷人笑容不同,阴森森的。
“你还是这么有英雄气概。”瑜霁张口还是娇滴滴的声音,但却让人意识到这一切原来都只是她的糖衣炮弹。
娄月关连挣脱女人的手都忘记了,藏在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瑜霁?”
他的瞳孔缩小。
“是呀,就是我……”宛若摄人心魄的狐妖,瑜霁柔若无骨地攀上娄月关的身躯,“一直在鱼龙混杂的醉红楼里卖身,来换取你们的情报……”
“房子渊!你又是怎么回事!”一听到“醉红楼”,娄月关回过神来,甩开瑜霁,冲着房子渊道。
房子渊依旧是无所畏惧的样子,用折扇点了点手心:“房家支不起我的开销,只能另寻他路咯。”
娄月关气得眼睛发红:“是你放那些贼入京的!?”房子渊笑得咯咯叫:“你可真滑稽,我都上这条路了,钱财怎么来得快我还不知道?”
感到一阵天塌地陷后,娄月关气愤填膺,猛地挣出自己的手,抓起地上的匕首就要向他刺过去。房子渊用折扇遮住脸,淡淡道:“你要试试看,若我出了半点事,娄府该怎么办?”
“江山岌岌可危,百姓尸横遍野,你这会儿杀了我,又有什么用?”房子渊见指向他的刀尖顿住了,幸灾乐祸道,“放了我,我念及旧情,许娄府一条生路。”
娄月关的手无力垂下,匕首落在地上的声音此刻格外响亮,彻于暗夜。
是英雄末路,不过少年曾许第一流。
娄月关看着瑜霁挽着房子渊的手臂,偷偷回头瞥他,只觉得这个画面该破灭,该粉碎。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浮生大梦,醒来他仍旧是少年意气的娄月关。这种失而复得,他肯定会百倍珍惜。
可惜,这世上没有大梦一场,醒来物物还在。
“你不是曾经心悦他吗?”房子渊看瑜霁这样只觉得好笑,道。
瑜霁勾起唇角,大声道:“他曾经什么模样?我就喜欢看他颓败的样子,仿佛一只伏于尘埃的卑贱蝼蚁。”
两人的嘲弄声同着“滴滴答答”的脚步渐渐弱去,那女人也不知何时带着自己的孩子跑走了。
一场闹剧一片狼藉,只剩他一人立于天地。
“二……”透月刚想去唤娄月关,却被一个同行的小厮拦住了。
小厮面上有些凝重,指了指另一边。透月顺着他略弯着的指尖望去,却见一抹月白。
此时月上柳梢头,月光皎洁入梦,飘渺如歌。一个身着淡蓝衣裙的女子手执着一盏银釭,灯光打在她脸色,眉目如画中人。
娄月关闻着清脆的脚步声望去,却见一轮明月朝他走来,娉娉婷婷。
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却见月影重重。
“二爷,我来迟了。”琴山悠的声音没什么悲愤的感情,不急不缓,但娄月关却觉得她每吐出一个字,时间就往回拨了好几年。
可见晏叔原的诗不假,自古相逢,不过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娄月关只以为这一切好真、好真、好真。
“当初二爷嘱咐妈妈将我送回江南,现在我是琴府五小姐,可否能换得二爷的三书六聘?”琴山悠看着他,分明是双目含情的,可眼里却也带着泪。
“现在也不行……这天下太乱,我护不了你啊……”他的手无力垂下。
“在我眼里,二爷从不是义气自负的西楚霸王。”琴山悠轻笑一声,那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二爷是大王爷,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可……
娄月关想要做的英雄,却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英雄。
“在二爷许久没来醉红楼后,我也回到了故乡,父母还是老样子,只可惜祖母病故了。”琴山悠缓缓道,仿佛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故事,“现在江南是最后安宁,我在家里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所以辞别父母,只身来到京城。”
“京城好乱,经过几番颠沛流离,我总算见到了娄府的大门,可惜……物是人非。”
“叩门许久都没有人开门,我在门前立了很久。这时来了个游方道士,他问我‘施主,等谁?’我答道‘命中贵人。’他为我算上了一算,说我此番寻人,定要大失所望。他又与我说了许多,竟然跟你曾经同我说过的话一模一样。我醒悟了许多,正打算分道扬镳时,他叫住我‘施主是否愿意做贫道的弟子?’我摇了摇头……”
“竟然跟他异口同声道:‘尘缘未了。’”
“看来那个道士也只不过是骗人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想骗我去做女冠。”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此刻她笑得无比苍白,“我终于找到你了。”
娄月关知道,她说的比她做的,少了有千百倍。
但那把柄匕首还落在地上,月光照在刀身上,还反着骇人的银光。
匕首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扎在他心里了。
他的无能配不上她的深情。
曾经鲜衣怒马,也不过一梦荒唐,披荆斩棘,丢失少年意气。
东南坼我在写什么东西?but写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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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家到南方躲避战乱,可江南也乱得很。原是从琴山悠离开娄府后,许多听闻风声的王公贵族逃窜到此地,竟将这里粉饰成“小京城”,日日笙歌,犬马声色。
“二爷,要听我唱曲吗?”天色薄晨,透月和几个仆人歇息在马车里,琴山悠领着娄月关往自己的藏身之所走去。
娄月关敛眸:“……不必了。”
那是一所破败的居所,残垣破壁,杂草横生,但是娄月关步入其间,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像是刘禹锡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一种幽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在那斑斑驳驳的墙面上,却挂着一件格外扎眼的亮色衣服——原是虞姬的戏服。平平整整,看得出来主人保管得非常完善。
“我给你唱。”琴山悠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取下墙上的鸳鸯剑。
鸳鸯剑,分文、武剑,一文一武,一急一缓,舞动的时候十分灵动。
“大王意气尽——”
琴山悠舞姿动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影绰约,是月下姗姗来迟的姑射神人。
文剑稍慢,在琴山悠手上,仿佛一条银色的长龙,在虚无的云端里飞腾遨游。又像一匹的龙战鱼骇中的骏马,于硝烟滚滚中嘶鸣。
然而武剑却却快了许多。看着琴山悠舞着武剑,娄月关屏着呼吸,担心这把剑稍不留神就会划伤她。
但那长长的“尽”字落下,琴山悠利落地将剑别在脖颈旁,垂下半边眼睑,美目似睁非睁,秋波流转,水光盈盈。
“叫——”她的声音突然拉长,狠厉起来,像即将吐出血的杜鹃。
娄月关手指微动,他好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小琴娘!”他伸手想要去抓她的衣带。
但那衣带滑溜溜的,就像天边凝结的一缕月光,你看得见,但抓不着。就像他幼时做的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什么都忘了。
“妾何聊生……”琴山悠的动作快、准、狠,让娄月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操练了千百倍。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痛,这么空呢?
眼看着琴山悠的身体缓缓下坠,他终于是抱住了她。
这个场景不像千年前项羽抱着虞姬的尸身。因为琴山悠不喜欢做虞姬,也不希望他是项羽。
他抱着她,就好像接住了一汪即将冷去的水中月。
娄月关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尽,都怪自己……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谁又能接受自己的意中人会是个被世俗冷心的草包呢?
“山悠。”虽然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也能听出来他的声线在颤抖,让人想象出他的手正在痉挛着扶着爱人的尸体。
琴山悠精神恍惚,眉眼半阖,她用尽平生最大力气微微抬起眼睑,看着娄月关痛哭流涕,想要抬起手,却无能为力。
她的意识几经模糊,最后重重人影中,她只看见娄月关还是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模样,冲着她露出那一口白牙。
“大王爷啊……”
她轻声哑叹道。
娄月关思而不得的那一抹月色终于冷在了他的怀里。
东南坼我好忙啊最近要自闭了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一朝皇权覆灭,他也成了诗文中国破山河在的诗人,孑孓独立。
娄月关还年轻,但已被岁月熬煮透了。人间第一流,也不过是少日孥云志。
他亲手将琴山悠埋葬在她死去的那片土地上,让她永远伴着杳杳青山,悠悠长眠。这座山峰上有一座破败的古庙,据说曾经煊赫一时,因为经营寺庙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主持,因此这座庙经常烟雾缭绕,受各方供奉。但是后来,因为寺庙的主持不再信佛,就再也没有人肯涉足了。
青烟缓缓,四处人家,江南地带的粉墨盛世不过是一座海市蜃楼,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们依旧亲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神明。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却不肯垂眼观人间。在这乱世之中,好人没有善报,坏人没有恶果,因果宿命就好像是抽了丝的绸缎,爬满了虱子。
他双鬓有着些许白发,背并不佝偻,但穿梭在人群中,却好像是被千斤重的东西压弯了腰。“琴山悠……”他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可是他一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富家公子摇着纸扇,将自己一荷包的银锭往当铺老板怀里扔,道,“本公子来领之前那个写着‘青山有’三个字的古董!”娄月关的腰又在无形之中弯了下去。
“施主请停步。”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面前捧着佛珠的老僧。
他并不懂佛家的礼数,所以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点头朝老僧问好。“我缺一座下弟子,看施主平生从未作恶,如今颠沛流离,佛祖宽厚,派遣老僧……”娄月关听他说完。哑然失笑:“不必了。”
等待同意的老僧愣住了。
看到老僧的茫然,他顿了顿,垂下眸,开口。
老僧了然地闭眼。
“尘缘未了。”
一道少年浑浊和一道老人清朗在此刻重合。
就是萍水相逢,匆匆相逢又离过,两个人擦肩而过,刚刚的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
“山悠……”他像千年前失意的苏东坡,窗外明月下有蝇蚊乱飞,在那一轮圆月中嗡鸣,像银月的点点黑斑,但在娄月关看来,明月就是明月,就是那恋慕千年,稍纵即逝的美人,即使没有云雾遮掩,也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难以窥见她的真面目。
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将琴山悠埋葬在那里,月光冷,她在九泉之下,行走在黄泉路上,会不会也感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可是太远了,孤坟有千里,无法去吊唁。
古庙荒芜,月光照进,没人知道那一捧黄土盖住了一个少女,她的父母不爱她,她被人拐卖,她在醉红楼做过伎女,她会唱《霸王别姬》,她跳舞跳得很好看,她为自己的心爱之人自刎而死……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女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只在爱她的人脑海里。
“我不能死。”娄月关扶着窗棂,看夜色渐沉。
他不能死的原因很多,他要用余生赎罪,他要替她看遍人间百态,他要她活在他的记忆里永远生动……老僧说佛教有三生,再见时,她如果认不出他,他会叫住她,说一声我爱你。
东南坼看了戴建业老师对《江城子》的理解和他与他夫人的故事哇哇哇哭死我了,我的眼泪不要钱!
一.美娇娘
瑜霁是大漠来的舞女,一支胡旋舞艳冠京城。但这不是她的真正身份,她是一个被遣派来的细作。
很顺利,她勾引到了有名的花花公子房子渊,原以为是个浪荡不羁的风流人物,还想着在他面前装装沦落风尘的异域女子形象。谁想不过就是个重色忘义、自私自利的宵小之辈,蠢笨至极,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他拜倒在自己打石榴裙下,还欠了一屁股债。
后面这家伙果然乖乖上钩,为她窃取中原的情报,一开始犹有叛国的纠结愧疚,后面眼见着利滚利,欠着的银子多起来,甚至自发给她情报。
现在也算改朝换代,她也功成名退,只是这时候她总会想起一个人来。
是她年少曾欣喜过的少年。
她亲手折了这只大鹏的翅膀,但她从不后悔。
所有鸟就该像金丝雀一样,振翅不飞,有心无力,在金丝笼里奄奄一息地死去。
二.一见钟情
对一个人一见钟情该怎么办?房子渊流连花丛,对于那些床伴从不上心,但是从看见那个美艳的金发女子,就好像看见了在风中摇曳的海棠花。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那海棠花只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其实只不过是一朵盛放着的罂粟,绮丽、耀眼、美得致命。
他一点都不反感,“乖乖”走进她的圈套。
房子渊生来无情,背叛家国、杀父弑母、残害骨肉……她想看到他做的,他都做了。
为什么呢?一见钟情啊。
东南坼emmm感觉房子渊也不是喜欢瑜霁,就是单纯给自己的坏找个借口。
三.黄泉路冷
她在等一个人,琴山悠觉得自己的心上人也会来陪她的,因为黄泉路……真的好冷好冷,就像月色侵入骨髓,寒意直透心底。
但她等了很多年很多年,站在奈何桥的桥头,翘首盼望,都没有盼望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
他或许是迷路了吧?她这么告诉这么说。
“别等了……姑娘……”煮孟婆汤的孟婆伛着身子,手微微颤抖,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不到的……再等,就等到他和他妻子一起携手来略……”她低着头,认命似得走了过去,端起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就在她走入轮回路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两鬓霜雪的老人,皮肤干皱,一只枯瘦的手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伸了出来,哆哆嗦嗦去取那碗汤。他的一切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老人就愣生生地看着面前年轻貌美的女子望着他,看着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爷爷,您也过桥吗?”
东南坼衍生小剧情,正文里琴山悠就是死了,大家就当做死后物质完全消失吧(别打我,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我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