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大概是怀念顾家从前的兴盛,我擦干净门槛上的灰,将顾家大门像从前那样敞开着。
买完菜回来的时候,意外看到几个小孩围在门前探头探脑的看。
我饶有兴趣的悄悄凑近,却不料听见一个小孩说:“二狗你输了,你进去探险。”
被指着的小孩开始耍赖,“我才不进去,里面有妖怪,会吃人!”
我听到他们说顾淮礼是妖怪,霎时心头火起。
“谁教你这么说的?!”我质问。
几个孩子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我后又无所畏惧的朝我吐舌头,“里面的人是妖怪,就是说他是妖怪,妖怪都害怕太阳,所以他把门关起来,专门吃人!”
“闭嘴!二狗,在背后说人坏话烂舌头!”我横眉恐吓。
被点名闭嘴的孩子纠正我,“我没说话,说话的是长发。”
“我管你们是什么猫啊,狗啊,毛啊的,不准这么说听到没。”
叫长发的小子不听,“你为什么帮他说话?你是不是老妖怪的走狗?”
我气得头顶冒烟。这些个缺管教的小屁孩儿,口口声声叫着老妖怪还叫上瘾了!
“我看你们几个小屁孩儿是屁股作痒!”
我撸起袖子就要打。
几个小孩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两个傻蛋似的站在原地朝我梗脖子。
我一个都没放过,把他们打的公鸡似的嗷嗷打鸣。
我打够了,几个小孩终于逃脱我的魔爪,哭着喊着往家跑。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他们告状,若无其事的进门回去烧饭。
却不想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口无遮拦的小孩家长也是不讲理的 ,一窝子沆瀣一气,反倒大张旗鼓的冲进院里来找我的麻烦了。
顾家冷清几年,头一次这样热闹,喧嚣的却都是叫骂声。
顾淮礼听到声音,歪着头往门外看,因为不太看得到,只能不解的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答,咬牙切齿的拿起扫帚往外冲。
我才不怕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牲们。顾淮礼从前博施济众,最干旱那年救助过多少人,他们都忘了。
来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大人小孩,猛一看站满了一院子。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了点东西,有扁担,有棍子,甚至还有钉耙。好像我们一个女人一个残废真的能威胁到他们似的。
“都给我滚出去!”我叉着腰大骂。
妇女们一见我这泼妇样,七嘴八舌的跟我叫骂开了,不懂事的小孩也鹦鹉学舌似的跟在后面帮腔。
叫长发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石头,趁我不注意,冷不丁砸到我脑门上。
我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气急败坏的把手中扫把扔过去,可惜砸歪了。
长发的妈是个五大三粗的农妇,大概是觉得我一个黄毛丫头好欺负,明明都没碰到他家混小子,居然气势汹汹的要上来打我。
我气的浑身发抖,撸起袖子就要和她打架。
却没注意到顾淮礼什么时候驱着轮椅到门口,他拉过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顾淮礼的露面,生生叫停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顾淮礼虽然不再出门,家门也已经落败,但从前常扶危济急,城镇里的男人都很尊敬他,所以如今还有几分威望。
见顾淮礼露面,那些男人自觉拉住自家婆娘,却也没更加退让,“好端端的,这丫头打我们家孩子。”
我气不过,“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不说你家孩子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男人冷眼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心生委屈,正要如实指责,余光瞥见顾淮礼的发顶,又生生咽下这口气。
我难得清醒一次,我明白这话说出来就算他们理亏,伤害的也是顾淮礼。
见我不说话,男人变本加厉的冷嘲热讽起来。
这时顾淮礼出声了。嗓音低沉平静,带着德高望重者特有的威严。
“我代她向你们道歉,年轻人气性大,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你们也不要到别人家来吵,虽然我如今是个残废,但到底还没到那个程度,你们这样带着东西闯到我家来太不像话了。”
顾淮礼没有怪我,他在替我出头。
人啊,怎么越有依靠越是矫情。我暗自红了眼。
顾淮礼虽将自己关在家里,避讳见人,但从前的那些人际里多少还是有些联系,这些人说到底也不敢真的彻底得罪顾淮礼。
于是一伙人就着顾淮礼的话顺坡下驴,各自说几句好话就回去了。
院里恢复安静。
顾淮礼回头看我,我赶忙睁大眼睛克制泪意。
“推我一把吧,一只手驱动轮子有些费劲。”顾淮礼若无其事道。
我看到顾淮礼放在左边轮椅上的手背爆出青筋,这才后知后觉顾淮礼出面一次的艰难。
我没吭声,顺从的把顾淮礼推到桌边。
“那边抽屉里有药箱,麻烦你去拿来。”顾淮礼指使我道。
我顺着顾淮礼的方向走到那里。因为房间我收拾过,所以很容易找到位置。
我把药箱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把顾淮礼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你受伤了吗?”
顾淮礼拉着我坐下,抬手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顿时疼的直叫唤。
“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顾淮礼拿出活血消痛酊给我,“你自己照着镜子涂吧,我手不方便。”
我捏着药膏,嘴巴一瘪,突然委屈的直掉眼泪。
“怎么了?怎么哭了?这么疼?”顾淮礼不知所措的看我,还以为是他把我碰疼了。
他总是这么温柔。
“你给我涂。”我耍赖,不自觉的对顾淮礼撒起娇来。
顾淮礼显得有些为难,我不依不饶的把药膏挤到他的手指上,把头凑过去。
顾淮礼没有再拒绝我。
微凉的指尖带着药膏拂过肿起来的大包,药膏覆在伤处,轻微刺痛的痒。
顾淮礼的手很轻,我不觉得痛,甚至觉得很享受,享受得闭上了眼睛。
额头的包被均匀涂上了药,顾淮礼的手指离开我的额头,又轻抚过我的眼尾,替我拭去眼尾的泪水。
我颤抖了一下,迟疑着睁开眼。
顾淮礼望着我,温和的像在看一个对他闹脾气的孩子。
在那双向来漆黑如墨,望不到底的眼眸中,我看到了从前处处照顾我的顾淮礼。
我的心狠狠悸动。
顾淮礼把药膏放回药箱,闲聊似的问我:“他们怎么惹你了?至于要你打小孩子?”
“谁让他们嘴欠。”我没有顾淮礼那么大气量,也没有他那样的好脾气,我现在还气不过呢!
“哦,说什么了?”顾淮礼饶有兴趣的问我。
我差点被他唇角的泛出来的轻松随意迷惑得说了真话,还好我反应快。
“总之就是骂了我。他们今天敢骂我,明天就敢打我,后天就敢打别人,长大了就敢造反,跑回去伺候老佛爷。我必须教育他们。”
顾淮礼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他们认识你?还当着你的面说你坏话?”
我油盐不进的点头。
顾淮礼自顾自的垂眸浅笑,“说你做什么呢?说我还差不多。下次别那么大气性了。”
我惊讶的怔住,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辩解,“跟你没有关系,因为他们说我,我才气不过的。”
顾淮礼没有坚持己见,他甚至放心的点了点头,“不是因为我就好,不要因为我与人生气,不值当。”
我撇嘴表示不同意,却言语匮乏的说不出话。
我不喜欢顾淮礼这样自怜自艾的样子,让我觉得心疼。于是我故意打岔,问顾淮礼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顾淮礼认真看着我的脸,视线从我脸上每一寸皮肤扫过。但最后仍是摇头叹息道:“想不起来。”
我混不在意的点头,把顾淮礼带进这无关紧要的心事中后放心的继续去烧饭了。
我想也许顾淮礼根本不会想起来,也许时光根本不会倒流。不过我觉得,那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