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会照顾人,我觉得顾淮礼还有一半身体能动,应该也不用我那么费心。
顾淮礼吃他的,我吃我的,但是这样太冷清了,两个人在一起怎么能这么安静,于是我想起个笑话。
“顾先生。”我叫他,想着,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
顾淮礼不明所以,低头看自己身上,大概以为我在笑话他什么。
我看着这样的顾淮礼,觉得更好笑了,逐渐笑的前仰后合。
顾淮礼窘迫的红了脸,“怎么了?我身体不方便,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自己可能兼顾不到。”
我摆手,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是,我想到个笑话,哈哈哈…”
顾淮礼愣了一下,似乎被我感染了,唇角也逐渐扬起来,“什么笑话?”
“有一天,曹操带着儿子拜访刘备,曹操走到大门口,大声喊:曹操携幼子前来拜访!刘备说,人来就来吧,还带什么水果!哈哈哈哈…”
我笑的不能自已,顾淮礼却好像没明白过来这个谐音笑话。
我喝一口水,清一清嗓子解释:“刘备把幼子听成柚子了,那个水果的柚子!”
顾淮礼一阵恍然,而后轻笑出声,“刘备如果知道什么是柚子,看到曹操只带着曹冲不得大失所望。”
“哈哈哈哈…”我想到曹操口口声声幼子却连柚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更好笑了。
乐极生悲。笑的太用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我猛拍胸口,脸憋的通红,难受得好像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小命马上就要再给阎王送回去。
我咳出了眼泪,慌里慌张的挪到顾淮礼脚边,手舞足蹈的让顾淮礼替我拍拍。
顾淮礼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力度轻缓的手掌便落到我的后背。
温柔的人连手掌都是温柔的,温柔到仿佛有什么魔力,我很快就把呛住的口水咳出来了。
但我仍然蹲在地上,感受着后背轻稳的拍打,恍惚间陷进记忆,想起了从前的顾淮礼。
那时候顾家没有落败,光仆人就有二三十,顾淮礼是教授,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傍晚下了学,顾淮礼也常常会伏案备课。背脊端的板正,修长的手指捏着钢笔,行云流水的书写赏心悦目的篇章。
顾淮礼的温柔,在举手投足间,在温缓的声调中,在化不开的漆黑眼瞳里。温柔到连掠过的风都会在他的身边多作停留,撩拨起他的额际碎发,拓印他安慰人心的笑。
我回过神来,一回头见顾淮礼满脸担忧。
他瘦削的脸颊凹陷进去,肤色不健康的苍白,眉间的锁好像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他的生命不再鲜活了。
我抿起嘴唇,难过的就想哭。
顾淮礼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眼里的泪花,温暖的手掌顺势轻轻落到我的发顶。传进耳里的声调温润低沉,让我有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脸。
“怎么情绪来的这么快?”
我吸吸鼻子,重新背过顾淮礼擦眼泪,“顾先生也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吗?”
顾淮礼无奈笑笑,“谁都有不堪往事,我何必为了这点好奇心去揭别人的伤疤呢。”
我不满撇嘴,坐回板凳,又伏着趴到桌上,“得亏你不去揭,揭开了说不定是谁的伤疤呢。”
顾淮礼扬唇,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快起来吃饭。”
这当过老师的人啊,就算忘了往事,说话也留有几分老师的板正。
但是我又没上过学,就算上学我也是叛逆的学生。
“你吃吧,我吃不下了。”我不动,还故意盯着顾淮礼,向他挑衅。
顾淮礼被我盯得浑身僵硬。他不受控制的手臂,佝偻着保持平衡的脊背,骨瘦如柴的身体,无不让他尴尬。
我领悟到这份不自然,可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移开眼,坐直身体,结结巴巴的解释。
我想说,不管他的身体什么样子都没关系,要是他不会因此忧伤就好了。
然而我表达不好,我别扭而又蛮横的性格让我说出口的话变成:“你还不吃的话我就喂你吃了。”
我不敢说这是我的好心,不管本意是什么,总之在身体不方便的顾淮礼那里,这句话是一种逼迫。
顾淮礼听了我的话,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仿佛不知道五官该如何摆放了一样。
顾淮礼没有怨我口无遮拦,出言无状。
他垂着眼,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饭。
没有抬头看菜,他干吃了一碗米饭。
我懊恼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但即使我会这么做也是在没有人的地方。
我试图挽回我的错误。
“顾先生,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我痴痴的夸,即使这个如今已不成事实。
我笨拙的想让顾淮礼不那么悲伤,想让他像从前一样自信,开心,坦然,从容。
但顾淮礼不是会掩耳盗铃的人,顾淮礼不相信我拙劣的夸赞,却也没有反驳我让我难堪。
我只得闭上我没用的嘴,无声收拾桌子。
收拾干净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淮礼忽然若无其事的对我说:“客房没有被子,你要从我柜子里拿。”
我点头,用余光偷看顾淮礼。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讨厌我。
可是这之后,顾淮礼又没有再同我说话。我想,顾淮礼大概还是生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