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丫头!”
鸳鸯听见有人在叫她丫头,她不愿睁开,她怕睁开眼看到的是赵昚,她猜自己又被人救了…怎么跑这么远投湖,也会被救么,怎么老天爷这么不想放过自己么…
“丫头,快醒醒!丫头,你别吓我,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求你睁开眼睛!”
“看来下次…再想投湖,就只能去宫外了…”鸳鸯吐出些呛的水,脸上牵出一丝惨淡的笑,眼泪从眼角流出混着脸上冰冷的湖水,又重新流回她的嘴里。
“丫头…我错了…何某错了,娘子…是为夫错了…”
什么?!鸳鸯猛的睁开眼睛,是何立!是何立全身湿透的抱着她!他的胡子滴着水,他的眼里啜着泪,他的…他的…他是何立!是鸳鸯日思夜想的大人!
“我终于见到你,是我死了么?早知如此便能和你相见,你走后的第二日我就该去投湖…大人…大人…我好想你…”鸳鸯抬起手,摸上何立的脸,他的脸好冰啊,没有一点温度,他果然是鬼魂,鸳鸯又把脸贴在他胸口,依旧凉凉的没有温度,但怎么这么湿呢?他也是落水鬼么?
何立用冰冷的嘴唇吻在鸳鸯的眉心,抱起她快步走进不远处一个荒废的殿宇。何立将鸳鸯放在一张落满灰尘的八宝架子床里,拍拍她的头让她坐好,鸳鸯抱着膝乖乖团坐着,她四下打量,发现这屋子如此昏暗破旧,好几个地方还结着蛛网,便问何立:“大人,我下地狱了么?可我觉得我,我生前没做什么坏事呀?”
何立不答他,屋里屋外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过了好一会才蹲定在一个破铜盆前对着他刚搜罗的木块儿啪啪的打火。刚才着急跳进湖里救这个傻丫头,火石忘了拿出来,现下有些湿了,半天也打不着,何立有些烦躁,他担心鸳鸯又被冻病了。
“大人,人都死了,怎么还会感觉冷呢?”鸳鸯缩缩脖子,用手抱住肩膀发起抖来。何立见她如此,赶忙走过来抱起她走向铜盆边。又试了几次,终于打着了,火生起来,鸳鸯高兴的靠了过去,感觉不那么冷了。
“大人,你什么时候死的?是官家下的令么?”
何立听了仍是不说话,突然想起什么又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刚才自己披的大氅,给鸳鸯披了,又去挑火盆里的木头。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死的时候,官家还给你灌了哑药么?”
“大人,这地府里怎么没有黑白无常呢?他们怎么不来,而是你来接我呢?你在阎罗殿里,也谋到差事了么?”
何立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哼笑出来,摇摇头继续挑火,鸳鸯觉得可能地府里的何立就是这个样子,冷冰冰的也不理人…不过没事,能再看见她家大人,她就很知足了,哑巴就哑巴罢。
这时外面喧闹起来,有人来了。
跨步冲进来的是赵昚,何立从鸳鸯身边站起身,退到一旁。赵昚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张着嘴巴脑袋一片空白的鸳鸯拥进怀里,句句怪她又句句心疼,“你怎么…怎么…我…昨晚…你不是…你早就想好?你…你…你这个傻姑娘!”
鸳鸯懵掉了,怎么赵昚也死了?地府里的赵昚也和她一样,着起急来就会磕巴?
“烦请官家,放开她罢。”何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走过来,手按上赵昚的肩膀,“何某自知犯上有罪,但还是请官家放手,该把她还给在下了。”
何立这句话烘干了鸳鸯脑袋里刚进的水,她大脑重新开始运作,一下推开赵昚,不可置信的紧皱着眉看向眼前的两个男人。
“我没死,何立你也没死?!”鸳鸯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她渐渐明白眼前的局面,开始变得愤怒,“两年了,你一直在宫里?还有你!你知道他在宫里…是你把他留在宫里!你们两个做什么?做什么这样耍我!折磨我!你们…你们…你们…”鸳鸯气结。
“妹妹,”赵昚有些不忍,想上前被鸳鸯一个眼神定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知道她很生气,都是他的错,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他可以…
“何立!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鸳鸯发疯了,她站在那儿怒发冲冠,如果她有把刀她肯定!肯定!肯定…算了…她哪里忍心扎何立呢…“你怎么敢…何立…你怎么敢的…”鸳鸯蹲下哭了,为什么这么对她?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她不想看他们,他们骗她,他们一起骗她。
“丫头,”何立走过来,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鸳鸯的眼泪和鼻涕蹭在何立湿透的衣襟上,他不怕冷,他只怕他的小丫头冻坏了,“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真的错了…别哭了,你现在需要暖暖身子。”
鸳鸯太想念何立了,她刚刚还在生气,见到他之前说尽了绝情的话,做尽了绝情的事,可当何立的靠近她,身上的松香包围她,她…她…
“我恨你。”“我知道。”“早晚杀了你泄愤,然后再自杀,追到阴曹地府再剐你。”“娘子自便就是了。”
鸳鸯一直抓着何立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她,哪怕他们到了温暖的室内,哪怕来人倒了热水让她沐浴,她也不肯松开何立。
“随她罢。”赵昚站在门外挥挥手让宫人出来,临走之前又吩咐,“阖上门,都退到院子外面,院门也关了,他们不招呼就不要进去。”
赵昚知道他输了,从鸳鸯见到何立的第一眼起,他就输了。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一局他本就毫无胜算,只是他不认命,非要试一下…现在好了,提前知道结局总比这样心存希望一直折磨自己要好…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就只是成全他们让她高兴罢了。
“今天发生的事,谁也不许往外传!”不忍在官家走后对着几个宫人厉声说道,“如若被我听见一句风言风语,仔细你们肩膀子上的脑袋!”
室内温暖,只剩下鸳鸯和何立。
“你瘦了。”
“你瘦了。”
鸳鸯和何立替对方解衣服的时候,异口同声的说道。
此时鸳鸯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让何立看她的身体。她确实瘦了很多,人也老了。离开他这几年她有意作践自己,又生了几场大病…鸳鸯推开何立,她有些后悔要他在这儿了,叫不忍来伺候好了。
“别动。”何立抓住她,慢慢褪下她的中衣。
何立看着眼前依旧润白如玉的身体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的宽大的手掌顺着姑娘的消瘦的肩膀划过她的大臂,******************************************
他的小丫头确是瘦了不少,但仍只是个三十三岁未曾生养的少妇,赵昚对她好,锦衣玉食的供着,几次生病,用的也都是最名贵的药材。她还是他的小丫头,还是那个让他情难自已的姑娘,反而是他自己…如今已是天命之年,就算再克制约束,也是个将过半百的老头子,他才是那个该羞于面对爱人的人。
“大人…”鸳鸯看出他眼神里变化,也伸手摸上何立结实精壮的胸膛,他人更瘦了,“大人,你…真的是政和四年生人么?不是宣和六年?又或是…绍兴四年?合该是大人比鸳鸯还小三岁罢?如何还像少年一般的体格,如此…让人动情呢?”
“小丫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鸳鸯愣了一下,是啊,她本是这样能哄人的口舌,这几年她只是每日或抄书、或发呆、或沉默的站在赵昚旁边替他磨墨看他皱眉,她都忘了自己原来这么会说话。
浴桶之中,鸳鸯被何立从背后抱着,水气蒸腾,吻在耳侧。
“为何要撕了花笺?”
“为了让你死心。”
“他和你说什么?”
“他是不甘心,”何立从后面用力拥了拥怀里的姑娘,拉起鸳鸯的手,吻她的手背,“毕竟他是天子。”
“我问你,他和你说什么。”
“他说给他三年时间,他只要三年…”何立将下巴搭在鸳鸯肩上,有些硌,她的肩膀不似从前圆润,他心疼却也只能深深吸气让她的体香充满鼻腔,“他是天子,我也老了…不能陪你白头…”
鸳鸯一个猛然的回身,翻起浴桶里的水溅了她和何立一脸,何立没去管自己只是用手撩开鸳鸯的湿发又搓了搓她眼周的水,鸳鸯本来要生气捶他,可见他如此就又软了下来,泪水涌出,何立擦了半天也擦不尽。
“你这个…自私个老狐狸…”鸳鸯趴在何立的肩头,根本止不住的哭,“你凭什么…凭什么私自做这个决定…你…你以为我会忘了你…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何某其实还好,”何立手摩挲着鸳鸯的头发,笑笑答她,“书阁里常能见到娘子。”
鸳鸯吃惊,又想抬起头怒视何立,却被何立手上发力,按住鸳鸯的头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肩膀,鸳鸯挣脱不出,无奈只能乖乖趴着,“他留你在书阁里做什么?”
“和娘子一样,抄《通鉴》。”何立刚一直给鸳鸯身上撩热水,担心她受凉不想让她起身,自己又往下沉了沉好让鸳鸯把肩膀也泡在水里,“不过娘子是自己想抄的,何某是官家指派的。如此看来,娘子与何某心意相通,合该是夫妻。”
“放屁!你也知道我和你夫妻?”鸳鸯拽开何立按在她头上的手,直起身子怒视于他,“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负心薄幸、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自作聪明、自…自…”
“自高自大、自命不凡、自行其是、不伏烧埋、不可一世,何某再替娘子补上些。”何立一副看小丫头作妖作怪的宠溺表情,恨的鸳鸯牙痒,盯着他的喉咙看了很久犹豫要不要咬上去…可鸳鸯真真儿是个没出息的小妮子,从她睁开眼看见何立的第一眼,她就把这两年的生死煎熬都忘了,只想抱他,吻他,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他。
鸳鸯委屈的瘪瘪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实在好想他,只得又重新趴回何立颈窝。
“难怪…我总能在书阁里闻到你的味道…原来书也和你用过同一册…是你给我盖衣服?在我错字上的画红圈儿的也是你么?”
“嗯。”
“那…那上次我在书阁里晕过去,是你?抱我出去的?”
“嗯。”
“今早,你怎么会恰巧救我?”
“自你上次被推下湖,我便一直跟着你,后宫的女人可怕,我不能让你再被她们害了。应该也是那次,官家开始动摇了。”
“他真的是个好官家…”他留何立在书阁又许她进书阁,他一直护她敬她,他真得很好…大概是愧疚让她难受,歉意让她心痛,鸳鸯本在打转儿的眼泪流了出来,“你们两个男人…就只是折磨我一个人罢了…不忍和不为呢,他们也知道么?”
“嗯…”
“好啊…真好…戏都做的这么足…都演给我看…”
“丫头,我…嘶…”何立感觉肩膀一痛,是鸳鸯对他的报复,这次她用了狠劲儿,径直咬出了血。鸳鸯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满意的挑眉看着何立。
何立见眼前的姑娘嘴角缀着血,小狐狸一样狡黠而挑衅的看着他,十分…十分…十分让他喜欢。本就两年未见,又在水中赤裸相拥多时,早已身热情动****,只是担心鸳鸯怨他才一直压抑不敢造次,如今这她竟如此这般放肆挑逗…何立大手一把握住鸳鸯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终于如愿吻上姑娘染血鲜红的双唇。
许是这由内而外翻涌的体热包裹缠绕,鸳鸯此次落水并没有生病。时隔多年再次席卷全身的情欲的快感驱散了她体内所有冰冷的寒气,声声放肆的娇喘呻吟是她对何立的报复,她要让他用尽全部精力爱她疼她,她才不管这自私的老男人今年几岁,她要他补偿她,狠狠的补偿她。
“是何某…对不住娘…娘子…”何立感受到姑娘的疯狂,而他自己又何尝不难受?虽能常常见到,可他想碰却不能碰,想抱也不能抱。上次趁她睡着吻她何立后悔了许久,不是要放手让她忘了自己么?不是要让她能和年纪相配的人一起白头的么?不是撕了花笺要与她断绝前尘么?怎么还忍不住要在书架后看着她,怎么还要偷偷给她盖衣服,要逗她圈起她的错字呢?
何立啊何立,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的这么软弱,这么不冷静,这么不受控制呢?是打她第一次舍命为你挡刀,你如开闸洪水般不顾一切的占有她么?不对…是打你第一次在旁园黄昏清风水榭中冲动吻她么?不对…是打你第一次被这小丫头主动握上手心么?不对,都不对。
是打你,第一次在春雨里看见她。
这一切就都是命,谁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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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何立和鸳鸯的马车再一次经过冗长的御街,宫人将马赶的快,是孝宗送鸳鸯出这深宫牢笼的决心和他对自己留不住她的妥协。
孝宗没有再见鸳鸯,也没给鸳鸯留一个字。
第二年,孝宗废年号隆兴改为乾道。
乾道元年,春,正月,辛亥朔,车驾诣圜坛行礼,大赦,改元。
乾道,乾坤正道。
此年号只为时刻提醒孝宗,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才是君王唯一该关心的乾坤正道。
“娘子觉得官家是不是因为你才改变年号?”
“自然不是,你们男人的心思多,气量大,怎会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做这么大决定…你怎么不问我那晚有没有?”
“…娘子有没有?”
“有。”
“哦…”“真有?”
“你不是把花笺都撕了要和我断绝夫妻情分么?我有没有和你有关系么?”
“哦…”
“没有。”
“嗯…确是没有…”
“我说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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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
何立从头到尾就输了均州府里那一次,后来林易做的局虽说是借鸳鸯的人脉,但也是被他想到出口才算了了。且何立骨子里本就是个骄傲自负的人,如今更是长本事了,还擅自做主撕了花笺了?十几年的娘子说让给别人就让给别人了?什么年龄大不能陪到老,当初你上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老啊!
其实他也没办法,毕竟那是皇帝…这是和你商量,还是不和你商量你不就得干看着么…
鸳鸯真爱惨了何立,我也爱惨了何立…真的是见到他就分分钟原谅他…
至于赵昚,他已经是一个非常有正事儿的好皇帝了,想试一下也有情可原[失望R]
在我看来每个人的逻辑和立场都说的通,希望我圆的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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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可能大家发现我的文里,女主总和别人在一起,于此我回应一下:
好多大男主爽文都是左一个红颜又一个知己,只要男主心里始终想着一个人,就算他和再多女人发生事情,都能立住深情专一的人设。
换到女主身上怎么就不行了?而且鸳鸯从始至终都深爱何大人,孙培吻她她不知道,林易喜欢的是何立,孙均她只把他当亲人,赵昚也是她要寻死才决定最后成全…
我写文是为了让自己舒心,我可以爱这个男人,但我绝不会只靠他推动剧情,我是女主,我们是女主,剧情我自己来推,别人都是配角。何大人也不例外。我能爱上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过呢,自信的同时也要自知,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重量,才能从容淡定,岁月静好。
最后送给大家一句话,来自女作家萧红: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
不错我要飞,但我同时觉得 …我会掉下来。
爱自己吧姑娘们,靠自己吧姑娘们,飞起来吧姑娘们,我们永远都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我们永远都是自己人生的大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