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

赵昚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去看鸳鸯的时候，她正两眼空空的看着《瑞鹤图》出神。

“你真的很喜欢这幅图。”

“嗯？嗯。”

“能问问…为什么么？”说完这句话，赵昚自己都笑了，做什么他一个大宋天子要这么小心的说话。

“大概，”鸳鸯想起手里的墨条，便收了目光看着砚台又磨了起来，“是喜欢它的颜色罢。”

其实鸳鸯是觉得自己像那画上的仙鹤，看似自由，却身陷牢笼，同病相怜而已。但她不想这么答赵昚，因为她觉得他也像这仙鹤，千古帝王不都是这飞在宝顶上的鸟么，高高在上，却被江山社稷狠狠压着，飞不动，也飞不出宫墙。她也飞不出去，谁都飞不出去。

赵昚知道鸳鸯没说实话，他也明白她为什么不说实话。虽然只两年时间，这样许多个佳人在侧的夜晚，尽管佳人不怎么说话，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是心疼他的。她会陪着他到很晚，会给他扇扇添茶，甚至有一次她还摸了摸他皱起的眉头，轻轻告诉他：“官家，没事的。”

赵昚拉过鸳鸯坐在他怀里，掐了掐她软软的脸蛋儿。赵昚知道鸳鸯不会躲，如今他牵她、抱她，甚至是吻她，她都不会躲。也许他可以再进一步，也许他今晚可以成全自己。

“徐婉容还会回来么？”

“提她做什么？”赵昚正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怀里的姑娘乖乖顺从，怎么做才不吓到她。自己已经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去啃这丫头的硬骨头，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花这么多心思呢。

“她很美。”

“我身边从来不缺美人，”赵昚的手试探着慢慢划过鸳鸯的背，小心摸上她的肩，“只缺你。”他感觉自己已经膨胀，难道今晚真的可以么，连他下面都有类似的预感才如此迅速的苏醒，跃跃欲试。

鸳鸯又把眼睛盯在《瑞鹤图》上，麻木的她感觉不到此时的赵昚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全然变成一个男人，他很快就要被欲望淹没，要在这紫檀木的龙椅上占有她…

“官家，”内侍在门外说话，“张浚、陈康伯两位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报要呈于官家。”

赵昚的手刚捏上鸳鸯的下巴，扭过美人的脸将要咬上她的唇，竟被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人打断，他无奈深吸一口气，扶鸳鸯站起来冲外面说道：“去宣他们进来。”

“你先去后面等我，”赵昚拉起鸳鸯的手吻在手背，目光恋恋，也只能作罢，“天儿冷，守着暖炉坐罢。”

鸳鸯飘飘荡荡的回到选德殿后的书房里，她太熟悉这个地方了，无数个夜晚她都在这儿等着官家回来替他磨墨，看他批劄子到深夜，之后官家或让她回自己的院子，或让她睡在他寝殿旁的暖阁里，从未对她无礼。

当然，这也是鸳鸯最后见到何立的地方。

鸳鸯照旧走到榻上坐好，照旧看着何立当年离开的方向发一会儿呆，照旧拿起几上的一本书翻看，一切都照旧而已。

“也许今晚，我还了他当初救你我出困境，又放我们十四年相守的恩情，就谁也不欠了。何立，我不想等你了，因为我恨你入骨，不想再见你。若黄泉路上你看到我，烦请你不要上前，放我好好去投胎。鸳鸯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何立。”

赵昚是个好皇帝，他会始终把家国大事放在儿女私情之上。他耐心的听张浚和陈康伯说的每一句话，回应他们的每一次请示。这几个时辰里他忘了殿后的姑娘，哪怕这个姑娘是他日夜思想求之不得的人。

赵昚很晚才从前殿回来，鸳鸯已经歪在榻上沉沉的睡了，不忍为她盖了官家亲赐的凫靥裘，又将新热的手炉小心塞进姑娘手里。

“官家…”不忍福礼。

赵昚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挥挥手让她出去。

可不忍其实有话想说，她想告诉官家这几日姑娘总和她交代一些院儿里的琐事，就比如“廊下的鹦哥儿过一阵子送去给魏美人，她喜欢这鸟儿念的诗。”“这对儿镯子连那柄如意，帮我捎出去给兰因，还有这个金锁，算是我给将出世的小侄子的礼。”“我写的东西，除了《通鉴》，其他都要烧掉。”等等这些奇怪的话。还有一次不忍正往外拽姑娘睡着时手里握着的书，鸳鸯突然睁开眼睛缓缓的说了一句：“这些年，多谢你了。”

不过算了，反正今晚也是官家守着姑娘，一定不会叫她出事的，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不忍阖上门，叮嘱不为在外面好好听吩咐。她因为担心，已连着几夜都守着姑娘不曾合眼了，如今且得去好好眠一眠，明早还要来帮姑娘洗脸穿衣呢。不知道姑娘会不会也像上次叶娘子一样起的那么晚，叫他们暗地里笑话好几天呢？

赵昚坐在塌边看着鸳鸯白净的脸，她睫毛微微颤动，饱满粉红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出撩人的吐息。她今晚就将是他的人了，自己应会很疯狂的爱她，且先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可能再醒了就一整晚都不用睡了。

“琮哥哥。”赵昚一惊，这个称呼他已经十几年没听过了，他的妹妹今晚真的要接受他了么。

“嗯？”官家用多年练就的沉心静气温柔应她。

“谢谢你。”鸳鸯斜靠在软垫上，看着眼前对她疼爱十分，护她敬她的官家。这样痴情的好皇帝、好哥哥她终是不能遂他心愿的永远陪着他了，“这些年，你辛苦了。”

“傻丫头，有你陪着，我不辛苦。”

“我是说，从我认识你，到如今，这些年，都谢谢你。”

谢谢你小的时候带我玩儿，偷偷在我腰里塞铜板；谢谢你救我于危难，救那个人于危难；谢谢你放了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十四年；谢谢你等了我八百六十三天；谢谢你是一个好皇帝。如今我要走了，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鸳鸯乖乖靠在赵昚怀里，任他抱着她走向龙床。她顺从的样子让赵昚有些不习惯，可他不想去考虑这么多，他太想要她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将鸳鸯稳稳放在软褥上，背都舍不得直便去吻她的唇，她的唇真软啊，是因为她在回应他么？

赵昚很小心的吻过鸳鸯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他甚至感觉到姑娘身体在慢慢变热。他太高兴了，他多想撕开姑娘的衣服，多想立刻就侵入她的身体，可他如此爱她，他不能伤害她。

“琮哥哥，”鸳鸯打断他，“你不用这么小心，没事的。”

“嗯…”赵昚应她，仍旧慢慢褪下姑娘一层层的衣服，褪到一半儿又怕她冷，便转而去解自己的衣服，解到一半儿又怕全脱掉会吓到她，便只敞开了袍子，蹬掉靴子。床上赵昚慢慢向鸳鸯压下身体，压到一半儿又怕压坏了她，只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分摊给侧面支着床板的胳膊…

这哪里还是官家该有的样子，赵昚你真是可笑至极。可还能怎么办，是你爱这丫头爱的浓烈，若不是之前朝堂里太乱你不能一意孤行的把她带在身边，若不是曾经事情太多你不能被儿女私情缠住脚步，若不是因为你是这大宋朝的天子…

“妹妹，你想好了么？”他还是不放心的问她。

“琮哥哥，都是你应得的，我一直亏欠你的。”鸳鸯用冰凉的手揽过他的脖子将他全都压在自己身上，“今晚，我是你的。”

赵昚他看着怀里安心睡着的人自己也有些乏了。

他没有碰她，尽管她同意了，甚至还有些主动，可他终究是不忍心，毕竟她到底还是哭了…不过应该就快了，她应该就快接受他了，再等等，他会等到她主动爱他、求他疼的那一天的。如今已经很好了，至少她让他抱着自己睡觉了。鸳鸯靠在赵昚的怀里安稳的呼吸着，她似乎很贪婪的溺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背汲取他的体温。

赵昚摇头笑自己痴，可痴又如何呢？有她陪着，就已经很好了。

许是赵昚称心，所以睡的很沉。鸳鸯拿开他揽着自己的长长的胳膊时，他竟一点儿也没动。

“如果是你，这会儿怕是早该醒了吧。”鸳鸯心里想着，最后看了一眼赵昚，她跪在床上向他叩首，“永别了琮哥哥。妾于此俯身拜别官家，唯望官家，坚韧挺拔，英明果敢，为天下黎民苍生守住我大宋河山，千秋万代，永世恒昌。”

鸳鸯出门的时候天只擦亮，她说她要抄书，穿的少，叫不为去取件更厚的大氅来。不为很不放心的看了看她，却也没办法，姑娘确实怕冷。鸳鸯没披官家送她的凫靥裘，那么珍贵的东西他留着或许以后还能赏人。鸳鸯挑了一件官家平日里穿的龙纹披风，这样走在路上就没人敢拦她了。

一路往北边，鸳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北边有一大片无人的水泽，更容易避开巡逻的侍卫。

鸳鸯之前就想过的，要投井么？算了，井里太窄，死的太难受了，去投湖吧，反正自己也掉进湖里两次，不会害怕了。

终于她站定在一个久未修葺的亭子旁，远处是落着白雪的凤凰山黑色的山峰，面前是腾着雾气的冰冷的湖水，她又想起何立的脸，和他说的过的话，

“你留在府里，不可出到外院，内院随你逛去。”

“不怨你，是我，还没习惯这屋里有人。”

“哦？何某怎不知我府里还有这样的规矩？”

“看够了么？”

“欲开还闭。”

“丫头，不哭了，我没事了。”

“只求能与姑娘一同在花笺之上签下姓名，以…”

何立，你骗我…你撕了花笺，你丢下了我…你…

“何某发现，你才是我的抱负。”

“丫头，你是何某此生唯一最爱之人。”

怎么？原来大人你对我的表白才只有这寥寥两句而已么？你真是个吝啬绝情的混蛋…

却是我…用血液和骨髓深爱的男子…

何立，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舍得…

没关系，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爱你了…

湖水真冷啊，鸳鸯几乎有些后悔了。

算了…死了就不会后悔了…

何立，我…不会再爱你了…

何立，我…真的…好恨你…

何立，我还是…控制不住要爱你…

何立，如果有来生…让我再遇见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