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可记得,你说鸳鸯是你此生唯一心爱之人?那为何,你会不辞而别?
大人,你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见了官家要行大礼,可他没让我行礼。你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废话。
大人,临安下雪了。你在哪?你那儿,也下雪了么?
大人,今日孙均进宫来看我,他说…我不记得他说什么了…兰因又给他生了女儿,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自私,如果我们也有个孩子,你会不会就不会丢下我呢?
大人,鸳鸯又病了,药苦,你还记得你说,我若用嘴喂你,你便全喝了,那如今,谁来喂我呢?
大人,除夕了。你还记得那些年我们守岁时候你同我说的话么?你说,余生都会同我一起守岁的…可如今你人在哪呢?
他带我去西湖了。你还记得你在西湖边的那间小小的宅子么?你还记得我们在二楼围坐在宽大的斗篷里看秋露残荷么?如果你没在均州府出事,是不是我还在总管府里日夜等你呢?如果你那时便死了,是不是我就不用这样难过了呢?
我又病了。因为我从船上跳下去了,湖水很冷,我希望我就这么死了。
春天了。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呆在宫里呢?可我…又能去哪呢?哪能不让我想起你呢?
我又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呢?可万一,还能再见到你呢?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他你的事,去问那天夜里你和他说什么。可他不答我,他抱了我,很久很久…我为什么不躲开呢?大概是因为,我在心底是深怨你的罢。
不忍说,桃花开了,她说桃花很像我,可如今的我,哪里还有桃花娇嫩的颜色呢?
我要怎么支撑下去呢…梦里你也不肯找我,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不忍说,也许我可以找些事情做,时间过的快一些。她说的对,万一,我还能等你到呢?不忍是他给我的丫鬟,一个小丫头,模样儿很像十六年前的我。胡不忍,是他对我心有不忍么?那你呢?
我求他让我进书阁看书,他犹豫了两天才同意。你猜我翻开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是司马学士的《资治通鉴》,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志,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知之纪纲哉。是你和我讲过的,从前是我肤浅,只会念几句诗。大人书读的,确比我好。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朝堂之中,人心险恶。可大人你对我呢,把我留给他,是欲取先与么?你…还会回来取我么?
自今日起,我要抄《通鉴》了,权当打发时间罢。是不忍提醒我的,她是个好姑娘。多么好的年纪,不过我不羡慕她,因为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遇见大人了。
我在书阁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件荷叶绿的一口钟,那是你的颜色。我抄书的时候从不让不忍在一旁,是他给我盖的么?不忍不答我。
我整一年没见到你了,从我十六岁到三十一岁,我还从未和你分开过这么久。到底为什么你会不要我了呢?我要去喝些酒,不然今晚要怎么过呢?
我来和你道歉的。昨夜我喝的多了些。他…大概吻了我…我反抗了的,真的,我咬了他的嘴唇,可他仍旧不放过我,我又咬了一次…后来我尝到些咸涩的滋味,是他的血罢。大人,你的小丫头是不是很厉害,我让官家流血了…不过刚刚不忍告诉我,官家的嘴没破,我不信。
他又让我给他磨墨了。暑热的天儿,他还要看那么多劄子,真的辛苦。他在书案前皱着眉头的样子让我想起你,想起很多年以前总管府里我也常常这么站在你的身边…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想你…这样的日子,我还要熬多久?
我又在抄书的时候睡着了,他又给我盖了披风。我怕热的,盖什么盖…我让不忍告诉他,下次别盖了,不忍又不答我。
大人,我今天发现了很奇怪的事情。官家好像并不常去后宫,也没见他特别召谁去身边伺候。可如果他不喜欢这些,又为何要我留在身边呢…
抄书的时候,不忍说他来找我。我不想见他,因为这儿让我静心,书阁里好像有你的松香,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晚上,他叫我站在门外,不忍说,里面床上的是给她奉茶的小宫女,她咿咿呀呀的声音,让我想起自己和你…大人…你在哪?
他今日满脸愠色,好像朝上谁驳了他。我记得你教过我一句话:“君仁则臣直。”我用这句话劝他,他听了很高兴,但我很不高兴。因为他又…对不起大人,我真的没有力气推开他…
他带我出宫了。不是西湖,他不敢再带我去湖边了。山上的夜如此安静,大人还记得你小时候住那个院子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他很少饮酒,那天他饮的有些多了。他问我为什么,凭什么,差什么。我答他,为情、凭心、差人。大人,我答得好不好?
大人,我又病了…怎么太医院的太医都如此厉害,什么病都能医得好么?我听见他很生气,要拉太医院陪葬。太医们真惨,动不动就要被拉去陪葬。
大人,我今天尝到了此生最好吃的软酪。他说是临安城里最有名的铺子,他也觉得比宫里做的好吃。肯定是孙均告诉他的,这人真是,屁话真多。大人…吃软酪的时候,我冲他笑了,你会不会怨我?
大人,我抄书时候抄错了一个字,他趁我睡着的时候,用红圈圈了出来,我很生气,责怪不忍为什么又放他进来。不忍被我骂哭了,我也哭了。我不应该再怨她了,毕竟那是官家,她怎么拦的住呢?
大人,我梦到你了。还是书阁里好,纸墨的味道总让我想起你,我从未睡的这么好。梦里你吻我的脸颊,如此真实,我甚至闻到了你身上的甘松香。我好像哭了,因为我感觉到有人替我擦眼泪…他总在我抄书的时候来看我,不知道他听见我念你的名字会不会生气。
秋天了,我在抄书的时候发起热,人都烧迷糊了。迷糊真好,因为我听见你叫我丫头,要是我烧的再热些就好了,也许就能看见你了。只可惜…他把我抱走了,他很急,但怀抱很稳很舒服,我觉得我可能…把头靠在他胸口了。他有时候真的很像你。后来不忍说,我拉着官家的袖子不让他走,但他很伤心,又很生气。是那些不懂事的大臣又惹他了罢。
后宫真讨厌,我站在他身后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有多不耐烦。好像是谁害了谁小产,谁又给谁下了药……我狠不想听,就看着香炉里飘出的烟愣神儿。还是他回头叫我,我才看见下面跪着的娘子哭的钗都歪了,她还用怨恨的眼睛盯着我。我奇怪,又不是我害了她小产,干嘛那样看我……
我又病了。我本是在喷雪亭里坐着看雪的,我让不忍去取大氅,然后我就掉进池里了……池水真冷啊,比西湖的水冷多了……不忍说,是巡逻的侍卫把我捞上来的,不忍还说官家又要拉着太医院陪葬了。其实我知道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是那天哭歪金钗的娘子,我瞧见她拿着和那天一样的帕子。她真笨,干嘛不用刀直接抹我的脖子呢?
他来问我,可看见是谁害我。我摇头说没看见,我可不想把她供出去,留着她,万一下次她成功了呢?他过来抱我,我没有躲,很多次了,他抱我我都不躲了,因为他抱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你。后来,他找了个人一直跟着我…不忍说他叫何为,是她的老乡。干嘛姓何,我给他改了名叫不为,胡不为。胡不忍、胡不为,我管自己叫胡不死。胡不死,你怎么不死掉呢?
书我抄完了…又是春天了。不忍问我,为什么我只记得春夏秋冬,却总不记得各个节日呢?我想了整两日,大概是因为你不爱过节,我们从来都不在意罢。那我为什么会记得春夏秋冬呢?大概是因为我越来越怕冷,对温度更敏感些罢。我居然开始怕冷了,大人你记得嘛,你以前都叫我小火炉的,你说抱着我的时候像抱着一团火。
我今天才发现,你丢下我也只才两年,可我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二十年呢?为什么要比我们在一起的十五年还久呢?我得去寻些酒了,不然今晚怕是要熬不过去。
不忍说,我喝酒又被官家瞧见了。不忍说,我喝了酒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后面的事…我大概记得的…我记得他关上门,抱我放在床上;我记得他粗重的呼吸吐在我耳边;我记得他吻了我耳阔、脖子和锁骨;我记得他拽开我的外袍…你问我为什么不躲?我干嘛要躲?你把我扔下,一句话都没有,你哪里还把我当成是你的娘子?我哪里还是你此生唯一挚爱的人?你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死活,你这个自私的王八蛋!我要报复你!我要把自己给他,我要让你生气!何立!我…我…我…我真的好想你…我好想你…我猜…是我哭了,才让他突然停下的。我没报复成你,他摔门走了。不忍说,她听他身边的内侍说,官家吓死人了,折腾了一个晚上,叶娘子第二日中午了才起床…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喝酒了,因为他也不让我再喝了。
后来,他好久都再没来了,也不叫我去磨墨了。不忍还要说,我没让,我不想听,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他,他是堂堂官家,想要什么不能得呢?也许下次,我不会再哭了…也许下次,我不会再想起你了……
大人…对不起…鸳鸯还是…鸳鸯还是…很想你…鸳鸯鸳鸯,鸳鸯不独宿…可为什么只我一人呢…
不忍说,湖边推我的是徐婉容,官家不知怎么发现了她做了很多坏事,拷问了她身边的宫人才知道是她怨恨我能日日陪在他身边才推我下水的。好可惜,她被发现了,就没法再杀我了。
大人…死了能见到你么?
秋天了。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一断肠,好去莫回头。也许下次,我就把你忘了。也许成全他一次,我就谁也不欠了,可以去天上,去地下问问…我的大人…到底去哪了呢?
心已定,万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