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

鸳鸯记得绍兴三十年成都府小院子里的那个盛夏的晚上。

        孙均夫妇俩来何立鸳鸯这儿蹭饭，临走留下一坛兰因酿的桃花酒。桃花酒粉红可爱，鸳鸯瞧了十分喜欢。趁着何立送他俩出门，自己连倒了几盅灌进肚里，等何立回来看时，姑娘已经不堪酒力趴在池边的软塌上曲膝蹬腿，未曾穿鞋袜的两只玉白小脚儿划在半空中十分自在。

       “热…”鸳鸯突然翻身平躺过来扯了扯肩上柔软的绮罗，香肩微露雪白圆润，何立远远瞧见差点儿掰折手里的扇子，还好四下无人，便三步两步的走到姑娘身边，又听见她一声娇叹，“好热…”

        “何某就说娘子不易饮酒，如今…”鸳鸯不理，肩颈撑在塌上支起柳腰企图将整个软罗褃子从身上褪下，碍着袖子还穿在胳膊里，扭动身体直折腾的抹胸之下两团挤在一起，沟壑深深。何立话没说完见此情景呛咳起来，一把拉起她的衣服，重新帮她穿在肩上，仍不放心的合上衣襟将胸前春色全全遮住。

        鸳鸯本就因酒醉而身热，此时被衣服裹着更是难受非常，赶紧从何立手里挣脱出来要逃，哪知脚软无力又向后栽倒。这一栽不要紧，脚却正踩在百迭裙下摆，本就因刚才榻上翻滚有些松的裙带被瞬间㩐开，裙子顺着鸳鸯盈盈腰肢将要滑下。何立见了慌忙上前扶住，用长褃子紧紧包住姑娘身子将她横抱起来。

        “你这丫头，真是在作死。”

        鸳鸯此时已经目眩神迷，根本听不清何立说什么，只觉被人用力抱着更是裹的难受，“热…热嘛…不要…不要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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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欲过后冷静下来的何立忽尔感觉左肩有嘶嘶抽痛，回头看时竟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肩膀的皮肉被咬破，两瓣月牙儿印透着粉红的血色，这是他的小丫头送给他的恩赏。

        鸳鸯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何立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喘息，每一次被他大手划过身体的敏感颤抖和他身上情爱与松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记得他和她说：“丫头，你是何某此生唯一最爱之人。”

        鸳鸯也记得，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十一日，她和何立刚吃了早饭就接到了一封圣旨，新帝召她和何立兼孙均兰因速回临安。

        “他要干嘛？”鸳鸯扶起身边的何立。“官家不是昨儿刚登基，旨意今日就到了？”

        “圣心难测，应是他早有准备。”

        鸳鸯更是记得那年七月的天气温暖舒爽，他们一行人从成都，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临安城外。傍晚时分没进城，而是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旁园。旁园里亭台依旧，只是……

        “这园子里怎么多了这么多茉莉？”鸳鸯轻车熟路绕过漏窗粉墙回廊影壁，站定在当初与何立第一次相拥而吻的水榭，展眼望去虽仍是池水潋滟的旧时风光，却有许多大丛茉莉，鸳鸯最爱的虎头茉莉更是占了半壁江山。茉莉花期长久，如今正是时候，满园的清香醉人。

        何立见她夕阳之下一如少女般欣喜透粉却又有少妇婀娜风韵的样子，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冲动吻她，恍如隔世，爱怜之余又不免心酸。新帝如此明显的抢人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站在鸳鸯身后苦笑看着这酸楚的风景，手也不敢上前搭上她的腰。

        鸳鸯回过头，看见何立孤身站在她身后，并不似往常一样或揽她的腰或牵她的手，她心里明白，这园里的茉莉是赵昚对他的挑衅。鸳鸯走过去，捏上何立背在身后的手，抬头迎上他极力掩饰苦涩的宠溺目光，甜甜说道，“鸳鸯喜欢茉莉，但却更喜欢何立。”

        “你这丫头，”折扇敲她额头，“拿自家大人和花草做比么？”

        “我家大人国色天香，合该比之牡丹芍药，小小茉莉，的确很是不够。”

        “小促狭鬼…”

        后来她和何立被宣召进宫，长长的御街顶只有一线的天让鸳鸯害怕，她还记得何立握住她的手叮嘱她见了官家要行大礼。

        选德殿后的书房何立被先召走面圣，留鸳鸯不安的等在原地。

        鸳鸯记得她第一次看见徽宗的《瑞鹤图》，新帝从前面进来，看见她对着画发呆也像从前一样问她，“妹妹可喜欢么？”

        她问他这次召他们回来有什么事，赵昚不说话只温柔看她。

        “何立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你留下帮我磨墨，只一会儿，可好么？”

        鸳鸯看得出赵昚很累，分明一样的宽额，一样的剑眉，一样向下的眼角，一样的痣，一样的藏情的宠溺目光…可他却已不再是当初少年清朗的模样。鸳鸯有些莫名的担心，墨条在手中滑落，“啪”的溅起墨花儿污了赵昚正在批注的劄子。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姑娘，依旧像当初一样团粉的可爱，沉淀在眉目间的岁月不曾老了美人，而是添上些从容淡雅的神韵。十四年前的喜儿若是那绿蜡枝头小小白白的虎头茉莉，如今的她则是池中娇嫩红粉的清净睡莲。矛盾感从来都是她身上的…

        “十四年了…您为何…”

        “我太忙了，这十四年，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没有精力…可我始终不能忘记…你可愿，陪在我身边么？”

        “您是一国之君。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您一人。自古帝王云巅之上，己身不由己，高处不胜寒，都是常态。官家是九五之尊，儿女私情最要不得。温柔乡里抚人心，红颜祸水斩英雄。留我在您身边伺候，只会有碍官家宏图施展。”

        “你如此懂事，又怎会是什么红颜祸水。”

        “月阴晴圆缺，花自开自落，因果轮回，非人力之可违。世人皆累于七情六欲不能抽身，如能再得遇良人…妾与何立都是俗人，如今两情相悦，更是相伴多年，早已生死难拆。喜儿别无所求，唯愿官家成全。”

        “相伴多年…生死难拆么…”赵昚低头呢喃，又转而看着鸳鸯笑笑，“你先回去罢。”

        鸳鸯记得，她回到旁园，园里很黑…她有些慌，忙忙的往里面去，还好书房亮着。

        鸳鸯记得，她推开书房的门，没有人…桌上放着的是…茉莉花笺…被撕开两半…那句书称厘降从中间裂开…长厢厮守…四个字也丢了三个…

        鸳鸯记得，她头上的茉莉玉簪挽不住青丝，滑落掉在地上，折断碎成了两截儿。

        鸳鸯记得…她真的，不想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