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何立轻车熟路找到了之前鸳鸯和孙均林易住过的小院子。他果然盯了许久，也早不现身，这人真是…

“大人，为何不早来找我？”鸳鸯嗔怪他，可转念一想似乎也有了答案，于是又自问自答道，“为了看林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娘子聪明，何某拜服。”

“还说担心人家安危，人在你眼前也不出来相认…”

“人既在眼前，又何须急于相认坏了计划。呦，娘子此时知道自己身处险地，想到要我来救了？”

“我说不过大人，兜兜转转又绕回去…一会进去，你可不要打人，孙均是把我劫了出来，不过他人还不错，我也没怎么样，你饶了他好不好？”

“呵，娘子也太高看我了，孙均可是当年宰相府统领，年轻有为更是功夫了得，何某一介布衣哪里是他的对手。娘子还是盼着他别打我罢。”

“我不信，我家大人是最厉害的！”

到了地方，鸳鸯去扣门，下人开了门叫来林易，瞧见鸳鸯又惊又喜，刚想开口骂她混跑，一个抬眼发现不远处何立靠着马车，右手折扇轻轻敲在自己左边胸口，不是好眼神看他。这时，孙均也从门后探出头来，见是鸳鸯，赶忙大敞开门，一把拉住她胳膊转圈，仔细检查这人是否缺斤少两。

“孙统领！”何立见他如此，不曾想这两人相处几日，竟熟络亲密到如此程度，一个泛酸折扇打在自己腿上，快步上前高声叫道，“孙统领，可知如此十分不妥啊？”

孙均见是何立，并没有立刻甩开手，而是把鸳鸯拉到自己身旁，正面迎上何立，“你把她带走，又不遣人告知，不知何大人安什么的心？”

何立挑眉，上前又把鸳鸯拽到自己身后，皱眉说道：“何某来找自家娘子，又何必告知阁下？”

鸳鸯见状不妙，忙横在他二人中间，面向何立解释道：“大人别多心，孙均这是有求于我，自然是怕我丢了。他还认我做妹妹，给我取了个极难听的名字，叫孙坛，你说吓人不吓人！”

何立听完，哂笑一声，拿扇子敲在鸳鸯肩膀将她向自己身后拨去，眼睛却一直紧盯孙均说道，“孙兄似乎记性不太好，需要何某提醒你，我的娘子是怎么跑到你孙均身边的么？”

孙均眼角不自觉的轻微抽搐了一下，他自知理亏，便只硬顶着何立审视锋利的目光，无话可答。

“啊…那个…风大，要不咱们进屋聊？”林易出来打圆场。

听见林易说话，何立便收了目光从孙均转向林易。

“欣怀…我…”林易被他看的有些局促，脸微微涨红，可他突然反应过来，怒视何立质问道，“你跟踪我？！”

鸳鸯一愣，心想这人和自己有一拼，反客为主还挺流畅，这可是鸳鸯对何立屡试不爽的招数。鸳鸯好奇何立会如何应对，便探到何立侧歪仰头瞧他的反应。

只见何立冷笑，似曾相识的眼神让鸳鸯想起姜福生。鸳鸯也知何立本就不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子，果然平日里自己能次次过关，都是他不愿难为她罢了。

“是我上次刀扎的不够深，还是真的许多年不见，叫你忘了我的个性呢？”

林易沉默。

鸳鸯拉拉何立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有些冷，咱们进去罢。”

进了书房，他们四个人在窗边书案旁各自捡了位置或坐或站。鸳鸯经此一事，波折辛苦才重回何立身边，并不想参与这次谈话，于是立在门边儿，预备趁他们聊起来随时找机会溜走。

哪知他们三个谁也不先开口，鸳鸯尴尬，只得先说：“我…去厨房看看，你们慢聊。”说完一个回身跑了。

这宅子不小，林易果然阔绰。鸳鸯乱逛，去厨房瞧见下人们正在准备午饭，喷香的饭菜她居然没什么胃口，只得又绕出来想找本书或者找盘棋解闷儿。终在一间暖阁外的碧纱橱里寻得满意地方，随便翻出一本什么看了起来。

这几个男人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过了许久也不见出来，鸳鸯犯困，歪在塌上睡着了。朦胧之间感觉有人替她盖了毯子，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张嘴出声儿，不过听见那人答她：“我在，睡吧。”听出是何立，鸳鸯安心便又沉沉睡去。再醒来已近黄昏，屋里依旧没人，鸳鸯自己寻了水来喝，想往书房看看，不曾想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梅花门，隐约瞧见门里泰山石后好像有一架秋千。自从离开临安她还没打过秋千呢，如今见了心痒，赶忙寻了过去。

傍晚夕阳甚好，鸳鸯荡着秋千心情舒爽，想起一首词，如今虽是秋日里，倒也无妨，四下无人，她念的大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姑娘好才情。”秋千架在墙边，墙里鸳鸯无心哪知墙外行人有心，因吓了她一跳。鸳鸯自知唐突，这首词本就是苏轼自作多情，如今自己这么大声念出来，还被墙外陌生男子接上，简直有辱斯文。鸳鸯放缓了秋千，不敢出声。墙外之人见无人应答，便又说道，“是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有一位思念的故人，十分喜欢苏子瞻，勾起回忆一时忘情冒犯姑娘，望姑娘见谅。在下告退，不打扰姑娘兴致。”

鸳鸯听那人好似走了，又过许久才放下心来。她又觉得墙外那人声音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算了，何必自扰，如今远在恭州，又怎么会有自己认识的人呢，鸳鸯摇头笑笑，仍在秋千上荡的高起来。

日头西斜，何立来寻鸳鸯，刚走到梅花门前面就听见里面姑娘声音清亮，笑得开心，他知是自家小丫头在里面淘气，故而悄声踱进去一探究竟。果在一处镂空花窗的清白院墙，看到有架高立的秋千扎在巨大的银杏树下面，银杏泛黄的叶子漫天飞舞，洋洋洒洒。鸳鸯手中紧握一把山岚青绿的团扇，又不知从哪寻来的一件绣大芙蓉槿紫斗篷，衬着一身退红衣裙，夕阳余晖之下好一副秋日秋千图。只见鸳鸯稳稳的站在秋千上，每次都屈膝用力向下踩，好让自己下次荡的更高，青丝飞乱，斗篷也灌满风，蝴蝶翅膀一般扬在她身后。鸳鸯团粉的脸蛋儿透着红，让何立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筐艳红的苹果。

起来云鬓乱，不妆红粉，下阶且上秋千。秋千架上美人醉，一扫何立心头积压的乌云，更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笑意融融的站在一旁，享受这份难得的平静闲适。

鸳鸯荡的累了，渐渐泄了力道，四处张望时远远瞧见何立身着竹纹荷叶绿长袍，长衫玉立于萧瑟秋风之中背着手望向她，折扇依旧轻轻敲着他挺拔的腰背，就一如从前她在美人榻上春困时候，何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样挺拔，如松如竹。

“大人！你过来！”鸳鸯撒开一只手，冲何立招呼。

何立听话笑着走了过来，鸳鸯又说，“再过来一点！到我面前来！”

何立不知她要做什么，便只得走过来面对着秋千上的姑娘站好。鸳鸯算着距离，轻轻用力，悠到何立面前俯身正吻在他唇边，轻点一下便随着秋千向后荡去。调戏了她的大人正在得意，秋千又带着她回到何立面前，还想再亲，哪还能第二次得逞。果然鸳鸯被何立一把抱住，从秋千上滑了下来。鸳鸯吓了一跳，捶打在何立肩膀，嗔怪他道：

“大人吓我，该打该打！”

“娘子调戏，该吓该吓！”

“大人听话，该亲该亲！”

“娘子淘气，该抱该抱！”

鸳鸯被何立抱的高，低头抬手捧上何立的脸，仔细瞧他模样儿。何立脸上的每一丝线条都勾在鸳鸯心尖儿，她划过他乌黑的剑眉娇声说道：“大人如何生的这般合人心意，真是叫小女爱之甚且，情难已矣。”说完，鸳鸯低头吻上何立双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有情人相拥吻于庭院深深之处，看客心中各有滋味，酸甜苦辣自不可言喻。

睡前，何立和鸳鸯说了他们商议的办法，并对鸳鸯仍旧需要进去那宅子的事满面愧色的向她道歉。鸳鸯自然懂何立此时的难，就算他再聪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势单，哪里还有当初运筹帷幄的资本。

但何立要求林易亲自带鸳鸯进去。

“他不是说他进不去？”

“他算常客，如何进不去？”

鸳鸯气绝，这人真是不见真佛不念真经，自己和孙均险些被这臭小子耍了！林易顾忌何立，必不会让鸳鸯在自己身边出事，如此也算稳妥。计划不变，明日林易自会带着鸳鸯进去，之后鸳鸯去找幺兰因，鸡鸣时分到之前约定位置，何立孙均会救她们出去。

“那宅子周围肯定有人盯着，你俩怎么靠近？”

“这就不劳娘子费心，我和孙均自然会解决。你只管着带那姑娘好好等在东北角水井边就行了。”

“我总觉得太简单了，好像要有什么别的事…”

“别的事，也由何某来想。娘子大才，觉得自己被小用了？”

“大人又胡说，我…”嘴又被何立吻住，鸳鸯捶他，要亲烂啦！

半夜，何立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确定身边的人已经睡熟，便起身换了一套暗色衣裳。出门前他回头再看了一眼冷白月光下依然透着粉的丫头，想到如今这局他也只有七分胜算，与他从前事无十分把握绝不以身犯险的一贯作风大相径庭。

何立摇头苦笑，回身决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