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

鸳鸯跟着林易上了车，同样的情景只是这次她目光最后停留在何立的脸上，她强压泪水安慰自己只是传个话，很快就能再回他身边。车帘被林易放下阻断了她和何立的对视，鸳鸯白了他一眼。

林易果然是常客，门前早有人候着，见他来了，忙迎上来谄媚说道：“林公子！许久不见您来了，今日可是又有佳人要送进来呀？”说着不住的拿眼上下打量鸳鸯。

林易一下挡在鸳鸯前面，客气回到：“陈职事，今日林某来不为送人，只是约了重要朋友，还请陈职事安排一间雅室。”

“好说好说，随我来吧。”

鸳鸯进了宅子，绕过前厅影壁只见里面天地广阔，似有一大片水泽树林，其中蓊蔚洇润，如幻如灭，更有亭台楼阁隐约藏于花树松竹之后，各式鸟雀飞入氤氲雾气不知所踪。丝竹管弦靡靡之音断续传入耳中，似远非远，似近不近，勾人魂肠。更有一股异香，用力闻时竟不得，放松心神之后又飘进鼻腔醉生梦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处觅。“白乐天你不要怨我，你的这首词用来形容这间行馆实在太合适了。”鸳鸯心想，自觉仿佛身在梦中，还没见什么姑娘骨头就酥了一半儿，忽尔后悔忘了问何立来没来过类似的地方，不知他身边又有佳人几个相伴饮酒取乐。

“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来！”林易在前面低声吼她，鸳鸯赶忙提着裙子跑过去。林易带着她向前绕过一个水榭，站定在湖心一处亭子，“你顺着这座桥往北边去，踩上一条石子漫成的甬道，到一个只有三间一明两岸的房舍，从西面绕过去，寻得一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再跨过一丛歪斜的篱笆，到一处木兰盛开的院子，幺兰因就在里面。”

“林大少爷，你怎么这么有信心我能找到？”鸳鸯叹气，“你且说你最深能进到哪吧？”

“这儿。”

“成，我谢谢你。咱们各自随缘，后会有期。”鸳鸯冲林易福了福，转身离去。鸳鸯从小方向感极强，最善钻街串巷，如今林易说的还算明白，只是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挡路的人。不过也没事，何立昨晚教过她要如何应对。

前边还算顺利，只是鸳鸯寻得是芭蕉兼着一大株茉莉，并不是什么梨花。都是白花，想是那林易记错了，也没什么所谓。只是鸳鸯本就最爱茉莉，如今竟在秋日里遇上这十分难得的一人多高巨大虎头茉莉丛，想是这宅子水气旺盛，温暖异常才让花久开不败。情难自已，鸳鸯凑上去扯了花枝放在鼻尖细闻起来，清香沁人心脾，鸳鸯欢喜闭上眼睛，淡然笑意更衬美人与茉莉清雅，相得益彰。

忘情之时鸳鸯被簌簌脚步声打断，她听见有不止一人向她这边走来，慌忙松了花枝去看。果然有一乘两人抬罗纱遮的步辇，上坐着一个锦服华丽的人，步辇旁还跟着四五个随从。鸳鸯看不清撵轿里坐的人，自然也不敢去细看。看情形这人身份贵重，能在这宅子里坐轿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还是先跪下磕头比较稳妥。于是鸳鸯旋即跪下，不敢出声。

“花瓣层数越多，香味儿越淡，必得凑近过去才能嗅到香气。姑娘好雅兴。”一男子声音从轿中传来。一句‘姑娘好雅兴’让鸳鸯想起昨日墙外接诗的人，“巧解逢人笑，还能乱蝶飞。姑娘适才笑的浅淡，叫人心颤。”

“公子谬赞，小女不才，是兰因小姐身边新来的丫鬟，如今送客方归，一时忘情，冲撞公子，还望见谅。”

“哦？原来是兰因姑娘身边的婢女，果然兰因姑娘清雅，连身边小小侍婢都如此脱俗。只是，”那人笑道，“我竟不知她除我之外还能见其他客人？”

“怎么的？今儿这么倒霉，居然碰见正主儿！”鸳鸯心里一慌，小脑瓜儿飞速转着，努力稳住心神盈盈答道：“公子误会了，兰因小姐并未见他人，只是林公子听说兰因小姐思念家乡，便托人捎了些东西进来。”

“是何物？”

鸳鸯从袖子里顺出一个小匣子，捧在手心举过头顶。来人接了，递进帐内。

“是平遥推光漆器，果真精致，只是木兰花清雅，用金线掐丝未免俗气。林易糊涂，竟拿如此蠢物糊弄兰因。”那人将盒子拿在手中把玩，倒也别无他话，看了一会便遣人将盒子还给鸳鸯。

鸳鸯接过，心中感叹：多谢何立救命！要不是他非塞了这盒子给自己，如今哪能轻易过关！鸳鸯暗暗松了口气，对何立又深爱了十分。

“不过，”这人是真够烦，怎么还有问题，鸳鸯暗骂，听见他继续说，“我听闻兰因姑娘身边丫鬟各个能文识字，知书达理。我方才所念之诗，姑娘可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呢？”

“公子兴致高，故意拿黄庭坚写梨花的诗句为难奴婢，奴婢恰巧听小姐念过故而识得。如此看来公子才是好雅兴。”

“哈哈哈哈，兰因性子冷淡，身边的小丫鬟却如此耳聪目明，伶牙俐齿。既如此，你自念一首写茉莉的诗词来，念得好我便放你过去。”

“奴婢才疏学浅，并不似兰因小姐风华绝代。只知自古诗人都不太写茉莉，唯有一句‘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有些禅意，是奴婢最爱。”

那人突然沉默，许久不曾说话，鸳鸯也不敢抬头，依旧跪着感觉膝盖有点钻凉。

“友良，送姑娘过去，别叫她再迷了路。”说完，那人挥手让人抬撵走，路过鸳鸯的时候又停下说，“姑娘颇有佛性，可知万事因果前定，非人力之可违。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被人抢了先也终会物归原主。我们，还会再见的。”

鸳鸯不解其意，好奇抬头去看撵上贵人，可那人说完就走，鸳鸯只看见他在纱帐中的背影，他靠在椅背上松而不垮的背影，似曾相识。又想到这人声音熟悉，和昨日墙外的是同一人，可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鸳鸯见到幺兰因的时候，她正在趴在窗边拿扇子有意无意的逗着廊下挂的红头绿鹦哥儿，一身素白更衬的美人肤如璞玉素净无暇，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如柳如雾笼人心间。“孙均，你小子眼光不赖啊，天上的仙女儿也不过如此罢。”

鸳鸯进去，发现院子里并无其他人，这姑娘果然冷清。

“他已走了，是落了什么东西么？”幺兰因看见鸳鸯进来，以为是刚才客人身边丫鬟，但瞧她气质又不像普通侍女…不过她也知自己的客人绝非等闲，几次来都只同她品茗下棋，吟诗作对，并不似她之前所担心的那样，满脑子只想着些龌龊的事。所以也许，他的婢女也都似高门小姐般好教养呢。

“兰因姑娘，”鸳鸯来到廊下，对她轻说道，“孙均叫我来找你。”

接下来的幺兰因的反应，和何立之前跟鸳鸯分析的差不多，一丝灵光闪过明眸后仍旧淡淡的而已。不过没关系，鸳鸯本就口齿伶俐，再经何立分析孙均描述，基本摸透幺兰因心思，果然一炷香的功夫两个人拉拉扯扯终达成鸳鸯所愿。可鸳鸯奇怪，幺兰因一个姑娘家如此曲折的心肠，何大人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那怎么就看不透林易那小子的鬼胎呢？当局者迷真是千古名言。

之后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鸳鸯再回到何立怀里的时候还有些懵，可当她看见孙均高大的身体被单薄瘦弱的幺兰因紧紧抱住，而孙均想要用力却怕碰碎了她小心克制的可爱样子时，鸳鸯又觉人间至幸得如此真实。

“林易人呢？留在宅子里寻开心了？”

“娘子关心他做什么，难道不是眼前的夫君更重要么？”

“大人心眼儿小的跟针别儿似的，还好意思打趣我。”

孙均带着鸳鸯，何立带着兰因，他们四个兵分两路，约定三日之后在黔州城外一个叫张家店的地方碰头。马背上幺兰因坐在何立身前，她被何立修长的胳膊揽在怀里的样子，气的鸳鸯差点又吐血。不过想着自己也在其他男子的怀里，倒也没那么恼了。

鸳鸯这小蹄子心眼儿多，瞧见何立也不是很爽的看着孙均，她便更向后靠住孙均壮硕的胸肌，一脸挑衅的看着何立。何立自是知道他家娘子精怪，醋意翻涌的同时不忘拿话点她：“娘子别忘了，何某之前说过，时候到了数罪并罚，你小心一点。”说完，也不等人家姑娘和孙均告别，用力夹了马肚子绝尘而去。

“谁出得馊主意，要咱们四个这么走？”

“自然是你家大人。”孙均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颇有不舍，毕竟人家小情侣刚见面，手都没捂热乎就被迫分开……

“哦，那确实很有道理。”

“狗屁道理！”孙均生气骂道，向前弓了身子，用力压上鸳鸯的背叫她呼吸困难十分难受，“你最好求佛祖保佑兰因没事，不然老子先砍了你再去杀何立！”说罢也踹了马，向另一方向飞奔起来。

鸳鸯在马背上颠的气都倒不顺，却仍不忘回敬孙均道：“你个见色忘义的狗男人，老娘还是你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