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均鸳鸯把张佳慧和翠翠带到城外姜槐的庄子时,鸳鸯远远的瞧见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又哭了出来。她想念何立,想念那些和他院子里喝酒撒野、书房看书下棋的平淡日子。
“你回去罢,我再想办法。”孙均拽着缰绳站在鸳鸯的马前,不经意看见大颗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的砸进马鬃里。
鸳鸯瘪着嘴,用粗布的衣袖蹭掉鼻涕,一拳锤在孙均肩膀,骂他:“少废话!我是那样的人么?走了走了,再不走被我家大人发现,定要往死了揍你!”
孙均眼角抽搐,回头扫了一眼马背上的臭丫头,“你未免对何立也太有信心了,他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你孙爷爷我一个打十个!”
“一会儿哥一会儿爷,我看你是脑子不太好使……”鸳鸯小声嘟囔着,孙均耳朵尖,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
“去找辆马车,你这两日脸色不太好。”
“孙均,你脑子真进水啦!”
进城前的一个晚上,鸳鸯坐在桌前,借着烛火给孙均补衣服,她想起一年前的襄阳客栈里她也同样给孙培补过,就絮絮和他说些孙培的事。孙均难得放松的趴在桌上,手里摆弄着线卷,面无表情的听着。
突然有人敲门,门外的人声音熟悉,“孙兄,你这样把人劫出来,似乎有些恩将仇报罢。”
孙均惊诧看向鸳鸯,鸳鸯连忙摇头,口型说“不是我”。
林易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开门,遂又说道:“孙兄你不用惊讶,也并不是她向我通风报信,只是我知道些你们不知道的事罢了。只我一人,打开门咱们有话好说。”
孙均开门,果然只有林易,荒村野店一路追过来,也不见他丁点儿狼狈,身着一袭玄青,比起素日英气更见俊朗。
林易进门,忙自己去桌边倒了杯茶,顺了口气说道:“你们也不用惊讶,我说了是我知道更多而已。孙兄要去做什么,要救的人是谁,林某不才,恰巧认识。不过你们不用紧张,我来也不是为了坏你的事。”林易说完猛喝了口茶,茶水入口他皱皱眉头痛苦咽下,把茶杯被推到一边,十分嫌弃。
“你是她常提到的公子?”孙均皱眉,眼神凶狠,手按上腰间的短刀,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是你,把她送进那个地方?”
林易见状,并不见任何慌乱,只是款款坐在桌旁,手肘支着桌面,食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脸赞许的表情让鸳鸯想起何立,他们二人居然如此诸多相似的神情和语气,可见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叫人生气。
“她本来就是我为送进那所宅子而养着的。兰茵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善解人意温柔似水,孙兄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孙均低下头有些沉默,思考良久突然抬头眯起他狭长乌黑的眼睛问向林易,“是你,引我去她那儿…也是你,支走我把她送到恭州。之后我遇到的所谓朝廷缉拿要犯的官员,也是你安排的?”
“不错啊孙兄,看来我之前有些小瞧你了。不过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嘛。她也是在我安排下顺手救了你,你不用谢我。我既然能把她送进去,自然也能把她弄出来,孙兄考虑一下,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孙均死盯着眼前这个比女人漂亮更比女人还阴险的林易,如此正中下怀的条件,几乎不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孙均和兰因在一起的三个月里,她愁云惨淡的脸上偶尔也会因他泛起些喜悦的波澜,可他们的每次亲吻都会被她的眼泪打断,她在拒绝与接受之间辛苦挣扎让孙均绞心。那次月下桂花酒,孙均将意乱情迷的姑娘压在墙上,如果他现在要了她,她就可以跟他走了。可幺兰因还是在最后关刻甩了孙均一记耳光,生硬地打断了他失控的进攻,她跪在地上哭的浑身颤抖,一句“对不起”让孙均的心碎成齑粉。他心爱的姑娘身上究竟背来多重的担子,才能在如此汹涌的感情前戛然而止?
“你知道她一直记着你当年的救她全家的恩情,她曾经那么仰慕你。而你却如此绝情的利用她,把她当作一颗随时可以扔掉的棋子。”
“孙兄,”林易的脸上绽开如此邪魅的笑容,让鸳鸯打了个寒颤,“幺兰因于我只是一个工具,工具对你感情,你会放在心上么?”
鸳鸯走到孙均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稳住心绪。鸳鸯背对林易在孙均耳边小声说道:“先别管他之前做了什么,如今要救人,那宅子咱们不熟,且先听听他怎么说。”
孙均对鸳鸯对视了一下,转向林易问道:“你的交易是什么?”
林易惊讶于几天之间鸳鸯竟就站在了孙均一侧,挑眉戏谑道:“怎么才这日,姑娘就移情别恋,已经忘了我欣怀兄么?”
鸳鸯无语,只是和孙均说一句话,何必挑唆,这个林易远没有表面上这么豁达,不过又是一个老狐狸罢了,她身边的老狐狸有何立一只就够了,这只十分讨厌。鸳鸯转过身撇嘴说道:“有什么事要孙均去做就赶紧说,我家大人可没你这么磨叽。”
“哈!好!我救幺兰因出来,烦请孙兄告知密信内容。”
“我要是背个假的呢?”
“哎,这不劳孙兄费心,我自有办法验证。”林易起身,靠近过来时,梅香飘进鸳鸯鼻腔。林易和孙均四目相对,男人之间的压迫感把鸳鸯紧张的更抓紧了孙均的胳膊。她抬头看见明明两个这么养眼的面孔却如此叫人恐惧,林易蛊惑的声音婉转挑衅,“怎么样孙兄,考虑一下?”
“你从一开始,就对均州府里的事好奇,我从出来就被你盯上。你假意救我,引我入局,就为将来以她要挟于我。林易,”孙均突然抬手掐上林易脖子,鸳鸯见他骨节发白,血管爆裂突出便知孙均这次用力之大,与上次掐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你在为谁办事?”
离得太近,林易来不及躲闪,他被孙均掐的喘不过气,强挤笑容拍拍孙均的手背,嘶哑回道,“我替谁办事,咳…还轮不到你来问。你掐死我,就永远见不到幺兰因。”
“你!”孙均怒视林易,却只能无奈放手。鸳鸯感觉他整个人散发出腾腾的杀气充斥整间屋子,“你最好能说到做到。”孙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他握住腰间短刃的手上。
“好,非常好!”林易松开眼神,飘然回到桌边坐下,脖颈间的红印突兀,与他秀美的脸庞格格不入。林易不去管红印,仿佛刚才被掐的不是他本人。他优雅坐下,纤长的手指敲在桌上,又缓缓说道,“另外还需要姑娘出些力,只是我没想好给你什么好处,你可以自己提。”
鸳鸯本就没打算置身事外,她从孙均身边走开,坐在桌旁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要的自然简单,不伤害到我家大人就可以了。不过…”鸳鸯放下茶杯,看向林易说道,“我若有什么闪失,他自然不会饶了你,所以,你最好让我全须全尾的回去。”
林易冷笑道:“姑娘为何如此确定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我记得姑娘说过,并不在乎他对你是否真心,如今…变卦了?”
鸳鸯单手支着下巴迎上林易似乎想看她玩笑的眼神,“在不在乎和知不知道本就是两码事,林公子不信,大可以试试。只是……”鸳鸯起身半趴在桌上探在他脸旁耳语道,“万一我在你这儿出了岔子,你的欣怀还要不要你留在他身边,你要想好。”
林易猛然回头,正面对上鸳鸯,满眼惊讶。他拧起俊秀的浓黑眉毛,咬牙问道:“你怎么知道?”
鸳鸯笑了,轻易就被她诈出来,林易果然心虚。鸳鸯满意的向后坐回凳子,眼睛盯着杯里零星的碎茶叶,摇头笑道:“这种事,男人都是傻的,我又不是男人。”
那所宅子是恭州府里最高级别的“妓院”。许多样貌出挑的姑娘会在幼时便被养起来,教之曲艺琴棋、读文识字,只为给朝中品级高的官员享乐。她们要求极严格,在接待第一位重要客人之前,须保证处子之身,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礼教规矩也一律按世家嫡女的标准来。
“你去过类似的地方么?”鸳鸯问孙均。
孙均摇头,“我品级不够。”
“何立呢?”鸳鸯问出关键问题。
搞了半天是为了探自家大人的底,又何苦先来问他,“何立是宰相府总管,一品大员,你说他去没去过?”
鸳鸯不屑,哼笑道:“我看那些女子也不怎么样,要不何立能看上我?”
“你不知道你自己不是一般的漂亮么?”孙均随意甩给鸳鸯这么一句,鸳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
“你好像最近脑袋里长东西了……”
“你不漂亮,配给我做妹妹?”
“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这天,林易回来告诉他们,他已经安排好鸳鸯作为侍女近到幺兰因身边,鸳鸯只需要给幺兰因带话,约定三日之后子时初刻想法子到宅中东北角花园水井边,孙均和林易自会救他俩出来。
“这和孙均之前想的法子有什么区别?就只传个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逗我玩儿?”鸳鸯瞪着林易问道。
“这宅子看管的极严,我们能不能进去中间位置你大可以问孙均。你一个姑娘进去是容易,但那里面极大,你能不能找到幺兰因,你进去之后会不会被哪个客人直接拉进房里,这都是很不确定的因素!也不知道孙均给你灌了什么药,你竟如此信任他,愿意为他冒这么大险!如今我借故说幺兰因想念家乡,每日郁郁恐生出病来,又上下打点使了不少银子,才十分费力将你这个‘同乡妹妹’塞进去。你真以为我手眼通天,随便一句话就能弄她出来吗?!林易唯有此法,还请姑娘成全!”说罢拱手拜她,深深作揖。
“其实…我开始没想管你死活…”
“我知道。”
“那你还…”孙均搞不明白这丫头,她鬼点子太多。
“我聪明着呢,进去之后自然有法子。”鸳鸯冲他眨眼,还真像只小狐狸。
一日午饭之后,林易安排人来接。上车之前鸳鸯看了一眼孙均,发现他很是担心的皱着眉头。孙均扶了鸳鸯上车,对她说:“自己要当心。你是我妹子,为我救人,你出事,我会自责一辈子。”
鸳鸯笑笑紧攥了一下孙均,“三日之后我会和嫂子一起等你。”
鸳鸯钻进车里,打开帘子看着林易和孙均渐渐落在身后,只剩车夫在前面领路。鸳鸯深吸一口气,如今是福是祸,全靠自己,要提起精神活着去见何立。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她过去?”孙均问。
“我什么身份?!还亲自去送一个侍女?”林易气绝,一个转身走了。
一路无事,鸳鸯被马车晃的有些食困,渐渐打起了瞌睡。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听见帘子外面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她有些担心,问向外面:“我们快到了么?”
“娘子背着我,想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