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腿

潼川离成都不算远，上次从临安追到均州鸳鸯骑马的技术也有所提高，第二日黄昏他们就远远看见潼川的城门了。孙均没带鸳鸯进去，毕竟此时出城人多，进去反而会引人注意。孙均叫她在城门外不远的茶摊等着，自己骑了马去找落脚的地方。

“别乱跑。”孙均在马上牵着缰绳随马转了个圈，“跑丢了，我不会找你。”说完便走，马蹄仰起的土吹了鸳鸯一脸。

“我能跑哪去！净说废话！”鸳鸯咳嗽连连，大声向孙均背影喊道。

鸳鸯在茶摊找个位置坐好，发现自己没有钱喝茶，不禁又骂了孙均五六遍，只得牵着马站在一旁。茶摊上有两个大哥，声如洪雷，一看就是刀尖舔血的人物，他们大声讨论道：

“这几天朝廷这么消停，连个海捕文书、人物画像都没有！这世道，哪他妈的这么太平！”

“我听说…”其中一人压低声音，但依旧清晰的传进鸳鸯的耳朵里，“有好几个在逃的要犯，也不知为何关起门来偷偷的查，只是不告诉咱们罢了。”

“这狗皇帝心眼儿真黑，哥几个还靠赏金过活呢！他可倒好，自己查，狗屁…”

“张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喝茶喝茶，一会儿我带张大哥去这城里的瓦子找找乐子！”

再往下的话，无非是哪个娘子曲儿唱的好，哪个姑娘舞跳的美…更接下来的淫词艳语越说越下流，鸳鸯听不下去，牵了马往孙均离开的方向慢慢靠过去。

许久也不见孙均回来，鸳鸯有些着急，好巧不巧从城里出来一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远远看见鸳鸯一个瘦瘦小小的人牵着一匹马左右张望，虽看不出是女子，但鸭蛋脸儿白白净净的，好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娈童，顿时色心骤起，想要上来调戏一番。

鸳鸯见状不妙，赶紧爬上马背朝孙均那边追去。虽说骑术精进，但鸳鸯到底也是第一次单独骑马，旁边无人看护本就紧张，更为逃跑身体发紧一直夹马肚子，那马越跑越快鸳鸯不能招架。

“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大人了！”鸳鸯痛苦的想着，眼泪也不争气的流出来，泪眼模糊更看不清去路和周围环境，只觉马背颠簸非常，腰也忘了收紧，几乎次次起伏都要滑下。

深觉大限已到的鸳鸯，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却刚好孙均回来，从后面追上，轻松就跑到她侧。孙均看见这丫头闭着眼睛一副准备受死的奇怪表情，大喝了声，“喂！”。

鸳鸯听见赶紧转过头去，看见孙均如见菩萨真人，大声喊他：“孙！孙均！你！快救救我啊！”

鸳鸯在马背上下的花容失色，呲哇乱叫的样子，孙均瞧了甚觉有趣。他骑马保持同速跟在鸳鸯旁边，一脸看戏，过好一会儿才伸过手拉住缰绳让马慢下来。

“喂！我要是摔死了！还怎么帮你救人？！”

孙均牵着缰绳，不去看鸳鸯，只嘲笑问她：“你自己想想，刚刚马跑的快么？”

鸳鸯一懵，被猛然点醒，仔细回想刚才好像，确实没有多快……

“那…那…那也很吓人，这不是我第一次一个人骑嘛！你…你…你看我害怕很有意思吗？！”

“嗯，”孙均点点头，牵着两匹马的缰绳，看向前面，身体在马背上自如的摇晃，脸上带着些喜悦的颜色。“确实有些意思。”

要不是鸳鸯骑术不佳，她这会儿准会飞起一脚把他踹下去！

“你不是说我自己走开，你不会找我吗？干嘛还追过来！”

孙均皱了下眉，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抓着缰绳低声吼道：“抓紧，要加速了。”

“啊！”鸳鸯吓出一个长音儿，险些没向后仰过去，还好及时抓住了缰绳，稳住身体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孙均！我是你大爷！”

孙均一路带鸳鸯来到一间破屋子，看着满院的杂草和漏风的墙壁，鸳鸯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总能找到这种破屋子！不是破庙，就是破屋子…像昨天晚上那样投客栈不好吗！”

“靠近城边，客栈不安全。我住不了，要不大小姐您自己去？”

“我要是有钱，我能不去？”鸳鸯下马走到破屋门前，开门时直接把门从门枢上拽了下来，“晚上越来越冷了，这屋子四处漏风，咋个住嘛。”

孙均拴好马，走过来捡起门板，一个眼神示意鸳鸯进屋去，自己随后进来将门板又镶回到门框上。

鸳鸯无奈，自从跟了何立，她哪吃过这苦，虽然以前和婆婆四处流浪，可也没穷到要住破屋子…她的大人，不知道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因为她不见了焦心忧虑？明明几天还和他在一起游山玩水，草屋恩爱，如今这副样子，饭都吃不饱…何立是不是已经回家去，坐在没有她的屋子里发呆？有没有想她呢？

满眼残破，鸳鸯站在屋子中间小小的背影颤抖着，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哭了，她好想念他的大人，想念他的眉眼，他的酒窝，他的怀抱…原来她这么脆弱，居然还妄想为何立分担些什么，还想和他一起面对什么深渊。如今还没怎样，只是离开他两天，只是几顿饭没吃好，她就受不了了…鸳鸯又气又难过，更放声哭了出来。

孙均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自然明白他确实过分，为救人，生把一个无辜的姑娘劫了出来。更何况他和她无仇无怨，就算对何立他也并没有多厌恶，都是在秦桧手下一步步爬上来，谁又比谁干净呢？

“若有女子在你面前哭了，你应该借她一个肩膀。”那个人的话回荡在他脑海，她清冷的面庞浮现眼前，却触不可及。

孙均走过来蹲在鸳鸯身边，有些生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伸过来一条胳膊给鸳鸯蹭鼻涕。

那个人笑了，抬手想抚上孙均的脸，可她的手在孙均面前消失了，连那个人也消失了，孙均抓不住她……

过了许久，鸳鸯哭够了，情绪找到出口，人就会乐观起来，并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坚强。她坐直身体，搓了搓鼻子闷声对孙均说：“谢谢你。”

孙均站起来跺脚，又拽了拽衣服，“不…”他声音有些嘶哑，清了清嗓子道，“不用谢。”

“那……”鸳鸯起身找了块儿还算干净的地方复又坐下，眨眨眼问孙均道，“我们晚上吃什么？”

孙均直接扔给她一个馒头，鸳鸯撇撇嘴，又是馒头…她没好气的咬上一口，在心里又骂他一万遍。正气鼓鼓的吃着，突然怀里又被孙均扔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个鸡腿！

鸳鸯开心极了，既出来就要知足，如今有馒头还有鸡腿，太幸福了！她立刻咬上一口，油脂香味儿充满口腔，“多谢了！”鸳鸯仰起油呲麻花儿的小嘴儿甜甜的向孙均说道。

孙均也找地方坐下，掏出一个看起来更大的鸡腿，自己咬起来。鸳鸯翻了个白眼儿，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感谢瞬间消失，眼睛里充满怨恨的盯着孙均手里更大的鸡腿。

“我比你辛苦，不应该吃更大的？”

“哦…”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和何立怎么认识的？”

“他在大街上瞧见我漂亮，就把我抓进府了。”鸳鸯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孙均摇头，转念去想鸡腿儿确实好吃。

“你今年几岁？”鸳鸯好奇，孙均看上去年岁不大，但刀疤胡茬儿，眼神也比孙培深沉许多。

“二十七。”孙均没抬头，也盯着鸡腿，咬了一大块肉又说，“我弟…”

“他好像二十二。”鸳鸯眼里自然也只有鸡腿，正在琢磨下一口咬在哪儿，孙均的问题她根本没过脑。

“老子没问他几岁，他几岁老子知道！”

“哦…那你想问老娘啥？”

“你！”孙均语塞，他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刁蛮的丫头，亏她还生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儿，爹娘的骂起来却一点都不含糊。“算了…”

“干嘛算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呗。看在这鸡腿的份儿上，姑娘我今儿高兴，许你随便问。”

孙均喝了口水，嘴边的胡须沾了些晶莹的水珠，他随手一擦，好奇问道，“你嘴这么贫，何立喜欢你什么？”

“吼，你说这个，”鸳鸯的嘴松开鸡腿，笑眼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孙均看到这儿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继续听她说道，“本姑娘我聪明机灵，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低能和你坐在这破屋子里吃鸡腿儿，高能和何立对月吟诗，浊酒青梅论英雄。你说我这么厉害，又生得漂亮，他一个老男人茕茕孑立三十几年，怎么能把持得住呢？”

鸳鸯其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但没法儿，一个人为什么喜欢另一个人，这本就是让人无法作答的问题。况且他孙均不是问她为什么喜欢何立，而是问何立为什么喜欢她。鬼知道何立为什么喜欢她，总不能和孙均说是因为他俩房事和谐才相互吸引爱慕难舍难分的罢。

鸳鸯正想着，瞧见孙均也放下手里的鸡腿儿也回看着她。孙均的额头真宽啊，那样硬朗流畅的线条向下撞上微双细长的眼睛，鼻梁英挺正居面中…

“你长得可真好看，”鸳鸯托着腮，歪头颇有兴趣的看着孙均。孙均被她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军旅之人皮糙肉厚，红了脸也看不太出来。

“我好看？”孙均仰起脸迎上鸳鸯打量的目光，“比之你家大人呢？”

鸳鸯听他这么问，虽面无愧色，却也撇了撇嘴，吐舌说道：“你少做梦，我家大人乃人间绝色，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与之比肩的？”

孙均听了挑眉哼笑，心想这姑娘是瞎的，也不知自己找她救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你要救的姑娘叫什么？”鸳鸯突然问他。

“你怎知我要救的是姑娘？”

“我瞎猜的。”

“……”

“不能说？”

“幺兰茵。”

“她喜欢木兰？”

“你闻的着我身上的香？”

“要不是你非拉着我和你一起偷听，我能闻着？”

“……”

“你喜欢她？”

“…嗯。”

“那她喜欢你么？”

“你哪那么多问题！吃完睡觉！明日一早进城！”

鸳鸯被怼的懵，这臭小子，碰他逆鳞啦！变这么凶！阴晴无定，凶神恶煞，比她家大人可差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