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觉得签花笺的那天,费了何立不少精神,就以此为借口三番五次推了他的求欢。心想这人怎么回事,每次见了她眼神里都是欲望暧昧,可明明姜妈私下里和她抱怨说老爷太凶,总是那种又随意又严厉的样子,一直叫他们提着心伺候。所以鸳鸯故意观察了何立面对别人的样子,确实有那么几分压迫。可她又总被何立发现她盯着他看,何立转向她的时候又会变得那么…软糯,像软酪一样,想让人咬上一口。
这日,何立在前厅和孙培说话,鸳鸯无事在院里乱逛,远远瞧着姜妈好像有什么愁事,在墙根儿底下跺脚叹气。
鸳鸯走过去,问道:“妈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姜妈看见鸳鸯来了,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想说与她。可毕竟主仆,鸳鸯开口问了,又不能不答。姜妈对鸳鸯福了福,开口答道:“姑娘…倒也没什么…是老奴自己家的事…”
“妈妈,你家里的事就是庄子的事,庄子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何况咱们一处这么久,你待我好,我自然也该替你宽心,快说罢,有什么难?”
姜妈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想拉鸳鸯的手又想到自己刚摘菜,手脏,只得自己抹泪说道:“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在外面赌坊里被人扣住,非要我拿二十两银子过去,不然…不然要剁他的手!我这…这…也不敢告诉我那老头子,怕他气极了要打死福生。姑娘…姑娘,可咋办啊!”说着眼泪更止不住的流下来。
鸳鸯想了想,问她:“福生经常在外面赌钱么?”
“并不曾有啊!他虽然任性贪玩儿,可赌钱是万万不碰的。他老子脾气大,平日里为些小事都要打他,他那敢去赌钱!”
“这可奇了,那如今这是为何呢?”
“想必是被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勾了进去也未可知啊!”
“妈妈别急,这会子老爷在前厅忙着,我且先和你去看看。只是…妈妈你去帮我寻几件粗布衣服,再到我房里来。”
鸳鸯换了衣服,照镜子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当初和婆婆艰难求生的日子。鸳鸯卸了脂粉,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偷偷跟着姜妈从西边角门出了院子。
赌坊门前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鸳鸯让姜妈先过去探探,自己混在人群中观察。
姜妈进门,哭喊着推搡福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他:“你这天杀的混蛋小子,不学好跑这来鬼混!看我不告诉你爹,叫他打断你的腿!”
姜福生见是自己娘来了,赶紧跪下抱着姜妈哭道:“娘!不是我!我没赌钱!是李三这无赖!非拉我进这腌臢地儿,是他欺人太甚!”
听说这话,上头坐的那人应是叫李三的,朝姜福生啐了一口说道:“我呸!你还嫌我这儿地腌臢,你他妈的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老子他妈管你赌没赌,今儿没有二十两,谁都别想走!”
鸳鸯在一旁听着奇怪,这李三分明是有意刁难。她便推旁边看热闹的大姐问道:“大姐?他到底欠没欠李三的钱呢?”
大姐一看就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见有人和她打听忙掩了嘴和鸳鸯说道:“那小子压根儿就没赌钱,我在旁边卖菜看的真真儿的!就怪他走路不小心,一脚踩了李三的鞋,这李三可是咱们这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小子踩了人家鞋还挺嚣张,李三气极才要剁他的手!”
原来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这还不好办。李三要面子,给他面子就是了。听罢,鸳鸯大喝一声“你这王八羔子!”直接冲进屋里。
众人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小娘子从外面冲进来,掐腰站在地当间儿,冲着姜福生就是一脚,直接把他踢翻在地上,又上前拎了他的耳朵,疼的姜福生龇牙咧嘴。鸳鸯吊着眼睛,张嘴骂道:“你这王八羔子!骗了老娘的身子,不好好在家种地,养着老娘,还跑到这儿来赌钱!老娘当初为了你,屁滚尿流跟你私奔,爹娘都不要了!要不是当初看你那浓情惬意的死样子,我能受你骗!如今可倒好,婚书也不写一张,白天你在外面鬼混,晚上还要拿老娘开心!我他娘的真是给你脸了!”
姜福生不认识鸳鸯,被她拎着耳朵一通臭骂直接蒙在原地,连忙看向自己老娘,姜妈也是机灵,直接扑倒在他身边,也跟着哭:“我的儿啊!你自己领回来的媳妇,我这做娘的可不敢说啊!”趁着无人注意,姜妈忙对着姜福生挤弄眼儿。
鸳鸯更来了精神,撒开姜福生又去拉扯姜妈,她厉声说道:“婆婆你别不知好歹!自打我来你家,老娘我一天好日子没过!你自己生的狗屁儿子骗了我身子,如何又来掰扯我!你们老姜家没一个好屁,看着我身边儿没个支撑的人儿,就要做贱死我啊!”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叫爹喊娘。
李三没曾想还有这一出儿,磕着瓜子乐呵呵的瞧了半天。见姜福生这小娘子一脸土灰,和着眼泪哭的跟花儿狗似的,骂姜福生这臭小子骂得那叫一个嘎嘣脆,一肚子气净消了大半儿。
鸳鸯觑着眼,瞧那李三愠色减半,上前一头磕在李三面前,擦了鼻涕直抹在腰间围裙上,哭道:“三爷!咱这三街四邻的哪有不知道三爷的!小娘子我一个外乡人都常听街坊夸赞三爷,说三爷平时为人最是仗义!最公道!如今,定是我家这不争气的混蛋王八羔子惹了三爷!求三爷开恩,饶了他罢!我回家,”鸳鸯说着剜了姜福生一眼,本就懵傻的姜福生更是吓得一个哆嗦,“我回家,肯定收拾了他!让他也看看清,谁才是咱们这儿最最有脸面的大人物!”
说着鸳鸯又起身一把薅起姜福生后脖领子,叫他也跪在李三面前,按着他的脑袋一起给李三磕头,口里连连念叨“三爷饶命,三爷饶命。”
李三瞧着有趣,又被架上了最仗义、最公道的名头,一时也不好再发难,随口吐了瓜子皮子,嘲笑道:“你这小子,家有‘娇妻’如此,还出来乱混。如今我李三高义,不和你一般见识,赶紧领了你这小娘子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快滚滚滚,别碍了我的眼!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谢三爷!谢三爷!妾一定回家天天磕头,保佑三爷长命百岁!”鸳鸯又磕了几下,掐上姜福生的耳朵赶忙把他拽了出来。
拽了一路耳朵,姜福生有点受不住,好容易到了偏巷子里,赶紧挣脱开。刚要冲鸳鸯发飙,被姜妈一个爆栗子打在头上,“你个臭小子!如今逃了,还不快谢谢夫人!”
姜福生哪里能猜到刚才那满口粗话的泼皮破落户是自家庄子主人的夫人,一时目瞪口呆看着鸳鸯。鸳鸯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和泪,露出些白净样子,对他说:“如今你可见了我真身了,千万不许告诉了老爷,不然…不然我他娘的打断你的狗腿!”说着又哈哈笑了起来。
有一人从赌坊东南边安静座位走出来,一路跟他们到巷子里,在高处瞧见鸳鸯抹花却难掩姿色的小脸儿,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小娘子,有些意思。”说罢飞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