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吩咐小红小绿这几日闭了院门,对外面说姑娘吐血,要好好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孙培那边也自行找理由脱身。次日申时,出城的人多,鸳鸯扮了男装,和孙培骑了两匹快马混了出去。孙培带着个姑娘虽比他自己慢了许多,但他们毕竟是两人两马自是比大军轻快许多,赶在大军几日前到了均州府。
鸳鸯整日忧心忡忡,又一路骑马颠沛,就算之前和婆婆在外漂泊,身体比府宅里的小姐强上百倍,可终也挨不住,小病了一场。
孙培找了处宅子住下,那段时间他日日延医问药、采买安排,又要留意大军动向,又要观察四周安全,生把一个军旅粗人逼的细心周到。
这几日,鸳鸯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正思量着把东西收拾了,混进宰相下榻的宅子里找何立。
孙培只是摇头,说混不进去。鸳鸯气的扔了茶杯砸他。
最后还是孙培提议,让鸳鸯假扮小兵,跟着他进去找何立。
孙培是何立府里的,又被何立安排了保护鸳鸯的重要差事。若此时要见何立,必是家里出了事。为彰显事态紧急,他二人决定这日天不亮就请命进去。
果真,门口的侍卫向里传话,出来的是何立府里的张威,见是孙培,便带了他俩进来。
只是张威看着孙培身后跟着的人瘦瘦小小,不免有些奇怪,两个人走在前面嘀嘀咕咕。没说两句,张威神色慌张的回头瞧了鸳鸯一眼,差点抽出佩刀砍了孙培。
临近山西,这里的夏远没有临安那么湿热,鸳鸯心里高兴,毕竟马上就要见到何立了,他见到自己该是什么表情,是惊喜?还是气恼?不管了,反正见了就直接把他扑倒。
鸳鸯一行三人,向何立的院子走去,鸳鸯哼着小曲儿却突然听见不远处咣当一声响,有人惊呼:“何大人!”
鸳鸯顺着那高高的院墙看见何立躺血泊里,有男声吟唱,“何日归家洗客袍”,他绿色的衣袍被身体里喷涌出的鲜血染黑,“银字笙箫心字香烧”,折扇掉在地上,“流光容易把人抛”,诡刃扎在他的腹中,“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红蓝玛瑙在熹微的日光里刺伤鸳鸯的双眼。
鸳鸯嗓眼儿一腥,又吐出一口鲜血。
“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名誉利益,我早就说过这官场肮脏,要你和我走,如今好了,可真是好了!”
鸳鸯想起第一次到何立的那个雨天,想起旁园的水榭、西湖的残荷…
“你答应带我去看扬州的琼花、你答应带我喝苏州的米酿…你答应过的,你都答应过的…”
鸳鸯对上了何立的目光,他眼底的抱歉和心疼让她钻心挖骨。
孙培紧紧拉住鸳鸯,让她动弹不得。
这时,来了一队军士,为首的下令卸了一个少年的盔甲,又从屋里拉出一个犯人,一同捆了带走。那下令的军士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何立和舞姬,又抬眼看见了鸳鸯、张威和孙培突兀的站在远处。
张威告诉鸳鸯,那人是磐龙营副将,郑万。
郑万走到何立和舞姬身边,蹲下试探了二人的鼻息,挥手叫张威过去,低语几句,又让人随张威抬了何立回自己院里。
孙培不让鸳鸯看何立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说鸳鸯在里面会耽误治疗,便把她撵了出来,鸳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大脑停止了转动,不敢去想今后没有何立的日子。
这时,郑万走了进来。郑万看见台阶上的哭花了脸的人,问道:“你是何立身边那个女人?”
鸳鸯抬起哭成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找了尸体代替何立,我会回禀宰相何立已被舞姬刺死。屋里的两个医官是我亲信,可带走一个。从我现在离开到上楼回话,你们的时间不多,赶紧走。”
郑万说着转身就要出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我郑万,还了他当日救母的恩情。他答应的事,切莫忘了!”
终于,何立在摇晃的马车里睁开眼睛,看见鸳鸯脸都哭肿了,他嘴角吃力地牵起一丝笑,虚声说道:“丫头,不哭了。我没事了…”
鸳鸯拉起何立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能感觉到何立手指微微的力量按在她脸上,哪怕这丁点儿的力量也能叫她放心。
“怎么…”何立没什么力气,话也说不清楚,更兼着马车赶得急,车身摇晃的厉害,拉扯着何立身上极深的三道伤口。何立闭上眼睛,皱起的眉头上挂满汗珠。
“是郑万,”鸳鸯拿帕子给何立擦汗,她清楚何立所想所问,便不等他说完就答道,“他说还了大人救母的恩情,还说大人答应他的事切莫忘了。”
“伤…”
“跟着咱们出来的医官是郑万亲信,宅子里还有一个留下没走。”鸳鸯见何立又张嘴要,她赶忙接着又说,“现在外面驾车的是孙培和张威…”
何立还是不放心,还想再问。
“刚从那宅子里出来的时候,是孙培在外面驾车。我想着他平日里被大人藏的好,认识他的人少,所以…本该是我驾车的,但…但我…哭的不成样子…所以…所以…还有我猜大人必不能再回临安,我就让孙培先往西走…”
何立虚弱的半睁着眼看着鸳鸯念念叨叨的样子,果然他挑中的姑娘是真的聪明灵光,他想抬手去掐姑娘的脸蛋儿,但他感觉自己随便一动都会牵扯伤口,他不能死,他还有事没做完,他还有人…没爱完。
“丫头…嘶…你真是…何某捡到的宝。”
“可大人…,”鸳鸯瞥了一样旁边忙着手里活计的医官,又用询问的目光皱着眉看了一眼何立,何立会意,摇头笑了笑。
“陈…陈大人…”何立突然对那医官说话,“何某多…多谢陈大人救命,事了了…钱…钱咏…”
何立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的气不够,他感觉胸口有一个血洞正灌着冷风让他一阵阵抽冷。何立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陈大人!”鸳鸯突然叫了一声,吓了何立和医官一跳,何立慢慢睁开眼睛想看这丫头要作什么妖儿,“陈大人有没有那种吃了之后几日之内不服解药就毒发身亡的丸药?大人给我吃一颗!我活则陈大人活,陈大人只需尽力救治我家大人,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何立一怔,随后又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这次他心情不错,感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姑娘,”陈信方也想笑,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拱手对鸳鸯微微颔首答道,“陈某是何大人安排在郑万手下的自己人。姑娘请放心,大人的伤陈某定当竭尽全力医治。不过…如今看来,”陈信方笑着看向何立,“大人身边有姑娘照顾,伤应是能好的更快些。”
“哦…”鸳鸯觉得自己人在冒傻气,她对自己刚才的虎样儿感到一丝羞耻,本就哭肿了的脸此时红成了一颗大大的苹果,“那…那便有劳陈大人…”鸳鸯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又看着何立问他,“那…那个钱…钱咏?他呢?也是大人的人么?”
“姑娘,”陈信方答她,“钱咏自有把柄在大人手里,他一时不会乱说,至于日后…等大人好一些,陈某自会听令去解决。”
“哦…”鸳鸯泄了气,一路上都提着的心终于被放回原来的位置,车里都是自己的人,她可以安心了。至于何立,鸳鸯向他投去了无比崇拜欣赏的、充满粉红爱意的目光。何立闭着眼没看见,倒是陈信方从侧面瞧见扶须笑了,心想这年轻人的爱情是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