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天边的最后一抹昏黄隐匿于边际,夜幕降临之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细碎的石子被风吹的滚动的声音,家家门户紧闭。说来奇怪,这个时辰本该热闹喧嚣才是。
天空之上,乌鸦喑哑盘旋,远处一行迎亲队伍走来,不过并无喜乐的奏声。几只黑猫轻悄地跟着迎亲队伍后,不一会儿便盘踞在虬曲的古树上,佝偻的枝干上攀爬着枯萎暗黑的藤蔓,黑猫隐藏在树上,一片黯色之下,绿光隐隐。
原本人声鼎沸的戏楼空无一人,高台之上,一人穿着尺恨相厌的嫁衣,并不是张扬的大红正红,而是深沉的暗红,头戴翊以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的凤冠。一男子从楼上下来,拿着梳子帮那人梳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不知为何,那男子倒是忍着泪喊着这几句话,随后便盖了红盖头。烛影摇红,灯台明灭,狂风呼啸而过,吹开了虚掩的楼门,男子回头一看,朗声唱道: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大袖一挥,嫁衣逶迤拖地三尺有余,金缕线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盖头之下,那人大呵:
“吹啊!都给我吹起来!”
瞬间,唢呐响,阴风号!大喜之日的百鸟朝凤却带着邪意与戚哀,令人惊异的是,那声音竟是个男子。嫁衣男子莲步轻移款款下台,身后的男子欲言又止。大堂之外,除了朱色的八抬大轿外,迎亲的居然是楠木灵柩!随着身着嫁衣的男子上轿,刚才梳头的男子唱道:
“起轿!”
喜乐奏声更加响亮,黑色的棺木上绑着红色的绸花,喜轿顶上是素白的绸带,轿子两侧四位侍女从篮中撒着什么,漫天红色铜钱状之片飞舞蹁跹而落,不知为何处处充满着诡谲。
“落轿!”
接亲队伍到了将军府门口,牌匾之上屋檐四周都挂着黑绸,门侧下人皆着孝服。轿落人出,嫁衣男子跟着抬棺的人往堂中而去。府中一切都以黑白布置为主,但前往厅堂的路上,布满了曼珠沙华,火红似血,在风的作用下摇摇晃晃。厅堂之上,大大的“囍”字挂在屏风上,就连窗户上也贴着囍字。
嫁衣男子轻柔着抚摸棺材,像是抚摸着爱人不着寸缕的肌肤。盖头之下,男子痴痴着笑着,朱唇轻启说着些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不知为何说着说着竟大笑起来,笑声凄厉似是杜鹃啼血,男子哼唧出一曲离人愁来。
“一拜天地!”
唢呐独奏百鸟朝凤,男子转身朝着门外跪身一拜,身上鼎铛玉石的响声伴着磕头的闷声。
“二拜高堂!”
男子起身,遂朝着那空无一人的高堂俯身一拜,两把太师椅空空如也,桌上的烛火摇曳,或明或灭。
“夫妻对拜!”
男子看着棺木,俯身对拜。倏忽间,大风狂卷,吹灭了桌上烛火。唢呐的声音在风声中俞渐凄然,而吹唢呐的人更甚是全部的下人一脸呆滞木然。
“礼成!送入洞房!”
下人重新点上烛火,留下两杯合卺酒,随着门关的声音,堂上便只剩两“人”。男子掀开棺盖,灵柩之内躺着一位穿着喜服的男子。男子双目紧闭,肌肤是死尸般的灰白隐隐发青,更衬得唇色艳红。嫁衣男子抬起喜服男子的手,将自个儿的红盖头掀去,放下手后又咿咿呀呀唱着一曲《春闺梦》:
“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
红色的嫁衣随着男子的舞动绽放出绚丽之花,红色盖头随着唱曲儿落到地上。嫁衣男子俯身在喜服男子唇上落下一吻,温柔缱绻带着浓浓的深情,舌尖勾勒喜服男子的唇,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诡异与暧昧交织,喜服男子的身影在烛火的映衬之下倒映在窗纸之上。而门外那位梳头唱礼的男子背过身去死死攥紧拳头,一拳砸在赤柱上。
“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嫁衣男子拿起一旁的两杯合卺酒,一杯有一杯空,一杯阳一杯阴。嫁衣男子坐进棺木之中,无酒的那杯放在喜服男子手里用自己的手握着,有酒的那杯在自己手里,两杯交缠,饮下了交杯酒,随后将酒杯掷于地面,躺在喜服男子身侧,二人的手十指相缠,任凭谁也不能分开。
门外男子端着一盘点心推门而入,放在烛火前,阖眸落下一滴泪,卬首哭嚎:
“将军夫人……薨了!”
子时已至,唢呐再起,不是《百鸟朝凤》而是《送葬曲》!唢呐一起,不是大喜,便是大悲!
下人们跪倒一地,哀鸣悲嚎之声笼罩在整座将军府上头,就连街头深巷都能听得见。古树上的黑猫尖锐的叫着,红绸之下尽是白缎,棺盖一盖,哭喊悲鸣皆在棺外,而棺内的两位男子安静的躺着,任凭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不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