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那一方水君施云布雨,竟是这样不通气。”凤九撑着叠风的身子,二人走到一棵参天大树底下坐着。
叠风的右脚脚踝一直在沁血,他挣扎着在树底下坐了,用手扶着受伤的脚踝,原本丰润的嘴唇渐渐变得灰白青紫,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让小殿下见笑了。”
“这有什么的?”凤九玉臂轻轻一挥,打出一道仙障来,四周雨帘垂挂,晶莹剔透的雨滴顺着那透明的天幕垂下,在凤九姣好的容颜上投下点点晶莹,“上仙,予我瞧瞧?”
叠风怔然。他不自觉地松开手,凤九翩然在草地上坐下,一双嫩白素手伸上前去,细长的指尖轻轻划过叠风血肉模糊的创口,令得叠风忍不住痛呼出声。
“很疼吗?”凤九听得这一声痛呼,有些冒冒失失地松开手。
“疼?”叠风怔怔地看着凤九,他长了如今已有十万岁,少年老成,自幼师从墨渊的叠风,仿佛已不知疼痛为何物。
在他驻守长海的七万年里,每一个知晓他叠风的人,从来都只是问他能不能,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来!”凤九飘扬的裙裾在草地上蜿蜒开来,盛开出一朵旖旎的莲,她倾身上前,一双素手轻轻握住叠风的脚脖子,帮他褪下浸了血的鞋袜。
一只圆润白皙的脚掌踩在青翠的草地上,内侧的脚踝教那黑曜石磨出一个指头大小的血窟窿来,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天哪!”凤九乍一看得这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有些冒冒失失地咋呼起来,“怎的这般厉害?”
一路说着,自拿出手帕来,帮叠风将那伤口捂住。
叠风浓眉微蹙,看着那青葱般的指尖在他的脚踝处摩挲,他禁不住双颊泛红,“小殿下,我自己来便是了。”
青丘黑曜石是白奕施过法的,叠风是天族,受到的创伤自然较凤九更为严重。他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凤九温厚的指尖在他的脚脖子处摩挲,他不禁窘迫不已,一迭声这般说道。
“啊?”凤九听见叠风这般说,不禁一愣。青丘民风淳朴奔放,未成亲便有了小娃娃也没什么。更何况,这叠风自打那日遍体鳞伤地掉落在西北荒起,便是凤九与云生贴身照顾,此刻他刚一伤愈,便教黑曜石所伤,凤九只一心为他伤势所虑,并不曾思虑天族之礼法。
“小殿下乃青丘女帝,切莫为叠风行此洗漱事宜。”叠风微微侧过头去,话语有些凌乱了。
“这里是青丘西北荒,自有我青丘的礼仪与规矩。”凤九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笑,“你能动吗?”
叠风微微垂头,低声嗫嚅道:“可以……”
叠风虽说负伤在身,到底是自幼跟着墨渊潜心修行的天族上仙,凤九虽说支撑着他的身子,他也并不敢很把自己的重量往凤九身上压,只是水袖一挥,复又打出一道仙障来,将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挡在了外头。
有微风拂过,雨打残荷,雨声沥沥,蛙鸣处处,重山叠嶂,远远望去,那一片烟霞色衣衫衬着那一片海蓝色衣衫,在这青山绿水中,尤为别致。
“上仙这几日莫要再宿在氤氲泉畔了。”窗外的雨丝淅淅沥沥敲打着木质窗棂,凤九将一头青丝自耳后蜿蜒至胸前垂下,发上别无他饰,一对明眸灿若星子,“原先你为东皇钟碎片击伤,泡在氤氲泉畔,有助于凝神养气。如今你伤已大愈,这脚上的伤口是皮肉伤,虽说不比你为东皇钟碎片击伤这般碍事,若是不仔细调理,也不是开玩笑的。”
凤九说这话时,叠风正提着一口仙气凝神,听见这话,他不禁由衷一笑,“凤九殿下有心了。只不过一点皮肉之伤,原本叠风留宿青丘已经很是打搅,怎好再一次劳烦小殿下呢?”
“叠风。”凤九上前,倚着叠风的小腿坐下,一对美目扑闪着晶莹的光芒,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叠风俊秀的面容,“你不能这般不在意自己。其实,你被东皇钟碎片击伤,原本无需日日在氤氲泉里泡着。只是,这七万年来,你受过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这一次全都发出来了,才会令你伤重至此。你身子本就不曾复原,偏生又受了黑曜石的击打,若是不小心调理,可是不容小觑的。”
这般说来,叠风却也轻笑,“好,我听你的。”
叠风自此便在西北荒帝君府邸上住下了。
因着伤到了脚踝,叠风也是那等过分小心拘礼之人,说是住到了府上,其实他也不过是每日窝在西厢一处客房上,几乎是足不出户。
说是足不出户,云生却发现,这叠风上仙除却睡觉的时候,都会倚在床头,去看窗畔那一片如火炫丽的凤羽花。
前些日子,四叔来了西北荒,听说叠风上仙在此留宿,却也无心与他会面,只是待在府里头,为小殿下诊过脉后,便说起三个月后便是姑姑与夜华君的婚礼了,原本是少不得小殿下回东荒去的,只是前些日子他夜观星象,发觉小殿下飞升上仙的天劫将至,为免节外生枝,他希望小殿下趁早回东荒一趟,向姑姑道过喜后,便回到西北荒来,四叔会来陪着小殿下平安渡过天劫。
若是以往,小殿下还未必就会听四叔的。只是,自打小殿下二十年前在若水之滨被东皇钟的碎片击成重伤后,四叔就一直守在小殿下身边,几近寸步不离。小殿下苏醒后,很是听四叔的说教,连以往的倔强性子都敛了不少。如今小殿下听得四叔这般说,今晨便与四叔一道骑了毕方鸟回东荒去了。
“都走了……”云生坐在伙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灶里添着柴火,往日熠熠生辉的大眼睛也变得无精打采起来,“都二十年了,每日有小殿下陪着做饭玩耍,这一下子就变得剩了自己,和那个跟个木头一样的叠风上仙,这日子……”
云生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阵,禁不住仰天长叹,“怎么过得下去啊?”
雨声沥沥,清风徐来。
凤九坐在池畔一块大石头上,手中举着一支精致的玉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石头,发出一连串奇妙悦耳的音符。
水汽迷蒙,淅淅沥沥的雨水轻轻浇在凤九身上,她披散开来一头黧黑胜夜的长发,半躺在水榭边上,时不时将那玉笛伸入水池中搅拌,惊开一池鱼儿。
“大师兄前些日子卸了夜华君座下的差使,听闻是西海水君有意传位予叠雍。”白浅坐在亭子里,看着池畔仿佛渐渐睡了过去的凤九,手中自捧了一盏清茶来,慢慢啜着。
这五十年来,白真与折颜的关系疏远了很多。此前十日里有九日待在十里桃林的白真,现如今却是不曾出过青丘半步。
“如今四海升平,那叠雍生了三百年的病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偏生又倔脾气地不近女色,若是再少了那西海水晶宫撑着,只怕再过了百八十年,就该去无妄海看望叠雍了。”白真一张绝美的容颜透露出点点清冷追光,他以手支额,望着凤九,“这丫头,淋着雨也能睡着,也不怕生病。”
话音未落,他便匆匆起得身来,去抱了凤九进屋。
白浅看着那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不禁摇头低叹。东华帝君信守承诺,这两百多年从未踏出太晨宫半步,奈何四哥仍是心中有气,若不是有着白浅与夜华君的婚事,只怕这青丘与天族的情谊,也是要生生冷下去了。
白浅知道,经过了这五百多年来的桩桩件件是非曲直,四哥心下很是不满天族。他甚至放出话去,咱们青丘九尾狐的女儿,是再也不会嫁往天族的。若有天族儿郎想要与青丘九尾狐修成正果,可得他放下那天族仙者之尊,入我青丘之国为婿。
“四哥啊四哥,”白浅趴在窗棂上,看着将凤九抱起的白真,“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昭告四海八荒,凤九是绝对不会卸了这东荒女帝,只会招一个王夫来,与凤九同住青丘,今后天族少了这人,只有青丘东荒女君的王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