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十

十五年太久了，很多记忆里的东西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高启强他们在老屋等你，你到的时候他还在做饭，你跟高启兰打了招呼就去帮高启强干活了。

　　高启强赶紧阻止你：“你这搞艺术的手怎么能干这种粗活，你去给阿盛和你嫂子上柱香。”

　　逼仄阴暗的老屋还是像十五年前一样，每一样东西的摆放都努力复刻着十五年前的位置，恍惚间你觉得好像又回到十五年前一样。

　　“二嫂，发什么呆呢？”高启兰碰了下你。

　　你笑着摇摇头，走到神龛前点燃了香，透过香燃烧的烟气，高启盛带笑的脸也变得模糊。

　　你试图从照片里看出高启盛活着的样子，但并没有，照片是死的，人也是十五年前死的。

　　你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很多细节都开始模糊不清了，曾经你以为永远不会遗忘的记忆经历十五年的消磨已经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你插上香，双手合十，你看着照片里的人，在心里悄悄跟他说：高启盛，你不听话的狗跑回来了，生气吗？

　　没人回你，只有黑白照片带着笑意看着你。

　　你想真可惜，看不到他生气的表情了。

　　吃饭的时候高启强很开心，他老了很多，零六年的他风光无限，走哪都带着一群人，现在他就像个普通的老头，和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

　　你们说了很多，说了这十五年京海的变化，说了你在外漂泊十五年的经历，你们还一起怀念了死去的陈书婷和高启盛，席间你一直表现得很得体，保持着适度的悲伤和难过，唏嘘往昔。

　　高启强说一看到你就想起高启盛，他叹口气：“如果阿盛还活着，小雪你就不用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了，苦了你了。”

　　你笑笑转移话题：“我现在在国外也挺好的。”

　　他又问：“结婚了没？”

　　你下意识转动了下小指上的尾戒，摇摇头：“没遇到合适的。

　　高启兰顺着你的动作看了尾戒一眼，你跟她对视一眼露出个笑。

　　十五年里你没跟任何高家人见过，除了高启兰。

　　一零年的时候你在国外已经小有成就，在欧洲各个国家奔波举办个人演奏会，偶然巡演到了德国，当你站在舞台上时发现，高启兰坐在第一排。

　　当年幼稚土气的京海女孩现在已经变得成熟，她在台下冲你笑。

　　演出结束后你们坐在咖啡厅聊天，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具体你不清楚了，你只记得你一直在做铺垫，其实你想问问她关于高启盛的事，但是你胆怯到不敢开口，你怕听到他已经结婚的消息，你怕他过得很好，你怕你先开口会落得下乘，所以你说了很多的废话来掩盖你真实的想法。

　　高家人都很聪明，高启兰也不例外，她握住你的手，她的手微凉，跟高启盛一样，都有些凉。

　　她望着你，你在她眼里看到慌乱掩饰的自己，有点可笑，你突然有点累了，你不想装了。

　　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没办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你低下头，终于认输了，你问：“小兰，你哥哥，阿盛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四年他都没给你打一个电话来一封信，大概早就把你忘了。

　　你算了算他今年也有33岁了，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一想到他可能过得这么好，你就有点不甘心，这四年你可过得一点都不好。

　　总会在不经意间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高启兰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只是望着你。

　　你也回望她。

　　你想还是算了，干什么这么为难自己呢，反正你跟高启盛已经结束了，你想制止她：“别说了小兰，我不想…”

　　但是高启兰已经说出来了：“二哥他，四年前就去世了。”

　　…

　　你拎着包大踏步地走出咖啡馆，走着走着你突然骂了句：“妈的，扑街仔！短命鬼！”

　　你愤怒地把小指上他送你的尾戒拽下来，因为太暴力，手指上被拉出一道血口，但你并不在意，你只觉得多戴一秒都能沾染上他的晦气，你恶狠狠地把尾戒扔到街上，尾戒咕噜噜转动着掉进下水道不动弹了。

　　你气不过又骂了句：“妈的！死仔！”

　　你挎着包怒气冲冲地走了。

　　尾戒安静地躺在污水里。

　　没过多久，一个打扮精致优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跑了回来，跑得太快崴了下脚，她疯了一样甩开高跟鞋光着脚一瘸一拐往咖啡厅旁边的下水道跑去。

　　她不顾一身昂贵的衣服和优雅的形象，趴在下水道口伸着胳膊捞下水道里的东西。

　　她白皙光滑的手，在不拉琴的时候总是精心保养，每天花在手上的时间比脸上还多，她还给自己这双手上了保险。

　　现在这只昂贵的手在积攒了不知道多少污秽的脏水里来回搅动，污水染湿了她半个袖子，她狼狈地把脸贴在地上疯狂地扒拉着下水道的垃圾，路上细碎的砂石把她的脸磨的通红，她怎么扒都找不到那枚小小的戒指。

她着急地喊：“Help me！！Help me！！”

她手里的动作还不停，很快下水道的垃圾把她的手划得满是细碎的小伤口，脏水顺着皮肤往里渗，有点疼，但是她没停止，嘴上还在喊：“Please！！Help me！！”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她在跟谁寻求帮助。

　　喊着喊着她哭了出来，脸上精致的妆容花了，她还在努力找那枚戒指，形象不雅，姿势扭曲，披头散发，满脸灰尘和眼泪，她身上散发出下水道的恶臭，她哭得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小孩一样。

　　她无助地用中文喊：“帮帮我！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啊？！”

　　她哭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但她还在找，还在拼命地喊：“帮帮我！求求谁来帮帮我！我的戒指掉了！我的戒指掉了啊……”

　　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托着不让她坠下去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高启兰捡起她甩掉的鞋走了过去。

　　她帮你把脸上的泪痕灰尘都擦掉，然后抱住了你，声音轻缓：“没事了没事了，我帮你，我在呢。”

　　那一瞬间你好像回到了高启盛的怀抱。

　　你在他怀里崩溃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