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宴会（一）

两日后，程府宴客，阖府张灯结彩，洒扫一新。

程母终于盼到大出风头的日子，故而特地衣妆华彩，披金挂银，用过早饭后便高坐在慈心堂的上首等着宾客们来见礼。

程始领着兄弟和儿子去正门迎客，萧夫人和桑氏在内宅忙碌，如英则带着少商和程姎早早地侯在慈心堂外，随时听候长辈们的吩咐。

今日，少商难得和程姎做了一样的打扮，茜红色织灵芝纹的三绕锦缎交领曲裾，配上雪色内衬，甚是明艳美丽。

只是萧夫人的心情不大美丽。

程姎大眼圆脸，肤色康健，算得上端庄秀丽，可惜一样打扮下，少商虽说身形还未长开，但容色白皙幼美，明眸善睐，倒将程姎衬得像个村姑了。

桑氏笑得满面春风，不住地去瞟萧夫人。

前日萧夫人还来兴师问罪，问她为何只赠少商锦缎做衣裳，这下总该明白为何了吧！

不是她厚此薄彼，而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别说她只有这一幅锦缎，便是再有一幅，也只能给如英，只有姊妹二人这等雪白透亮的肤色才压得住那样深浓的翠绿。

萧夫人瞪了桑氏一眼，又觉得好笑，但是看着如英，她又彻底笑不出来了。

如英自崔夫人过世之后，不是很爱穿艳色，今日也没穿萧夫人准备的衣裙，而是穿了一件缥碧色织流云纹的三绕曲裾长裙，腰带是浅浅玉色，头上也没有戴那些华丽的金玉首饰，只在鸦黑发鬓间簪了几朵珠花。

那珠花做得极其精致，白银为底托，细小的米珠织叠成花瓣，中间绿蕊剔透，似琉璃澄净，又比琉璃又光彩，萧夫人也辨不出是何材质。

只见长女这一身虽不见富贵，但清极雅极，不同流俗，兼之神情散朗，举止风流，大有名士之姿，而非闺房之秀，更显站在一旁的程姎畏手缩脚，行为局促。

如英站在廊下，看金乌初升，云层涌金，耳畔忽然听到少商问程姎：“大母是不是重打了那只金笄？”

程姎苦笑：“你看出来了？大母足足加了二两的赤金呢！”

少商故意逗程姎：“你是大母的好孙女，就没劝劝她？这样岂不惹笑？”

“我哪里敢？”程姎一脸惊惧。

如英听了姊妹二人的对话，不以为然：“惹笑有何可怕？你觉得大母会惹旁人笑话，可大母自己却很高兴。你觉得是被别人笑重要，还是自己开心更重要？”

“人若长久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一辈子都快活不起来。”

这话说得太触动人肠，少商和程姎俱都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宾客陆续而来，来的最早的自然是万将军夫妇。

万将军大名万松柏，比程始年长五六岁，略矮五六寸，但相貌堂堂，顾盼神采。

他头戴紫金冠，腰佩赤金带，挺着十分威风的将军肚，举止大开大合，身上权贵之气甚重。

相比之下，万夫人则内敛许多，只是容色憔悴，瞧上去比丈夫还要老几岁，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不过想想也是，随县万氏一脉单传多年，万将军膝下至今无子，家族无后，万夫人岂能不担忧？

万松柏夫妇先入内与程母叙了一回寒温，随后便将目光转向结义兄弟吹嘘了数百遍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大的这一个，夫妇二人额外多看了两眼。

只可惜，为了不显失礼，两个女孩都是恭敬地低头跽坐，都看不清面容。

万松柏将今早特意悬在腰间的两把匕首递了过去，算做见面礼。

如英和少商双手高举过肩，朗声谢过万将军的馈赠。

匕首由精钢铸成，明可鉴人，匕柄和匕鞘俱是由黄金镂刻而成，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美玉。

如英结合先前所闻，对这位万将军的豪奢作风又有了一个新的了解。

少商却没想这么多，她捧着匕首，喜不自胜，仰头就给了这位万伯父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差点耀花了万松柏的眼。

看着萧夫人沉下去的脸，万松柏顿时觉得这匕首送得太值了。

“姌姌，嫋嫋，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汝父同我更是刎颈之交，将来若是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伯父一定给你们做主啊！”

他显然是知道了程家这点子事，加之与萧夫人不对付，才特意说了这番话。

如英不像少商喜形于色，她不疾不徐地抬首，万松柏更觉眼前一亮。

不仅如此，女孩声音谈吐更是动听：“伯父慈爱，如春风拂面，夏雨雨人，晚辈们愧受了。”

如英拉着少商，举手加额，行了一个大礼。

万松柏连道不必，又俯身将姊妹二人扶起来，颇有长者风范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外道。过些日子，伯父家里设宴，你们一定要来做客啊！”

少商忙不迭地答应了。

眼见萧夫人的脸黑成了锅底，万松柏笑得更开心了，还想与少商多说几句，不过总算程始知道这位结义兄长的作派，没过一会儿便派程咏来将人拖走，托词是帮忙招待宾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万夫人不禁偷觑了如英一眼，见她正在赏玩匕首，又赶紧趁其没发觉时移开视线，与萧夫人和桑氏说笑。

之后的宾客基本都是这个步骤，女客留下闲谈，男客被引去外堂，若有老媪就坐在程母身旁。

三姊妹则跪坐在一旁，行礼微笑，接受长辈们的点评。

少商是最早撑不住的那个，她还算聪明，知道低头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很快，程姎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嘴角僵硬得像刷了糨糊，实在是半点弧度也拉不出来了。

唯有如英，不论身份地位，始终礼节周到，应对自如，面对别有用心的隐隐刺探，也十分圆滑地应付了过去，半点都不用萧夫人操心的。

客如云来，陌生的面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如英总算见到了一位不太熟的熟人——大鸿胪寺左卿尹治的夫人。

尹夫人一入内便忍不住对如英点头微笑，拜见完程母后，更是直接与如英交谈起来，言语热络，态度亲切，丝毫没有长辈架子，还一个劲地邀请如英往自家做客。

如英辞谢好意，只道不敢自专。

尹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言失礼，转头又问候起萧夫人与桑氏。

万夫人与尹夫人是自**好的小姊妹，经她圆场，四人很快就说成一片，相谈甚欢。

一番浅谈之后，萧夫人也知道了尹夫人对如英殷勤备至的原因。

文昌侯在战乱时曾经救过尹太公的性命，尹家这么多年一直上赶着知恩图报，对文昌侯府礼敬三分再三分，就算对着小辈也不敢拿大。

且尹夫人的次子薄有文名，想请文昌侯指点一二，若是能拜入门下，那就更好了。

不过，大概也只能是想想了。

这些年想拜入文昌侯门下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豪门之子与公卿之后，也有才名远播的年轻俊彦，可惜没一个能附立门墙的，最多受两句指点，就被打发走了。

正经在门下进过学的，怕只有宫里几位年纪稍长的皇子与公主了。

又过了一会儿，桑氏见来做客的小女娘渐多，就开恩让姊妹三人领着去侧堂用酪浆点心。

到了侧堂，如英将待客一事交予程姎和少商，找了个借口，直接遁走了。

程姎一脸错愕，但又不敢拦，只能看着如英带着婢女玉步款款，慢慢走远。